湖面上薄霧皚皚。初春的太陽曬在人身上,只叫人覺得溫暖。
如此美好的初春時候,想大宋河南河北已經成為一片戰爭的丘墟,東南百姓又遭涂炭。遼兵的鐵蹄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無數人家破人亡,趙行德的心頭便堵得厲害,他長嘆了一聲,仰頭看著遠處遼闊的天空,只見萬里白云如一條河流,在空曠無垠的藍色天幕上緩緩流動,給人一種此身與整個天地萬物都在一條緩緩流淌著的河流之中的錯覺。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身后突然響起了陳東的聲音。
趙行德回過身,只見陳東一襲儒袍,微笑問道,“行德讓這些江湖豪杰自立規矩,令其能夠從善自守,而為我大宋守東南半壁,這算是師法呂二先生的‘自守之道’么?”|
趙行德一怔,方道:“我只是想,水至清則無魚。人性本善,眼看桑梓涂炭,人皆都有同仇敵愾之心。只不過,人非圣賢,若要他們完全舍棄自身利益,未免也太苛求了。我見這些荊襄豪杰,個個皆有拳拳報國之心,卻又滿懷擔憂,擔心朝廷借刀殺人,消耗他們的勢力,擔心并非官軍嫡系,糧餉不足,將士浴血奮戰還要忍饑挨餓。我就想,怎么樣才能想個法子,盡量地打消掉這些荊襄豪杰的顧慮,讓他們能夠安心為國效命。于是我才提議,用商討寬限規矩的辦法,讓這些壯士把心中的顧慮都說出來。對將士們的顧慮,朝廷能夠照顧到的,都盡量給予照顧。如此一來,方能使天下有心報國之士,再無后顧之憂,可以戮力同心為國效力。將士又不是圣賢,己身朝不保夕,焉能為國守天下。沒想到,竟是與呂二先生的自守之道暗合了?!?
趙行德說完后,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遙望著遠方,朦朧的霧靄籠罩著湖面,就和他眼神中復雜的心緒一樣,叫人看不分明。洞庭湖上的煙波飄渺,偶爾一只鷗鷺掠過水面,擦出一圈漣漪。
陳東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夏國打算怎么幫助東南抵抗遼軍?”
趙行德道:“如果宋國需要,兵刃、軍械、戰馬都可以從蜀國送來,價錢按照西京行營和關中互市的常例,先記賬,待打退遼軍后,由宋國朝廷慢慢償還。如果宋國同意,夏國東征軍三萬余人馬,將轉道蜀中順江而下,幫助東南宋軍抵抗遼軍。”他頓了一頓,“因為趙杞曹迪拒不打開函谷關,讓東征軍和遼軍作戰,惹怒了護國府和大將軍府,兩府方才決鄂州這一方可以代表宋國接受兵馬錢糧。”
陳東注意地聽著趙行德所說的每一個字,他并沒有立刻回答,沉思了半晌。以鄂州和理社現在的實力,可以說根本無法和夏國講條件,能夠用宋國朝廷的名義,取得兵刃錢糧,特別是宋國東南極度稀缺的戰馬,可以說是極大地幫助。而東南士民對夏國的防范心理,遠遠沒有北方那樣深。世居夏國的博望侯李氏乃是南唐皇室之后,夏國皇室陳氏也曾是南唐的大將,當初許多陳氏部將也出自南唐。所以,宋朝立國之初,便十分擔心夏國以恢復南唐故土名義襲取東南,特意建了江陵水師加以防范,直到兩國并立百年,大江上下皆相安無事,這才漸漸放下了戒心。不過,這百多年來,東南和蜀中在貿易上聯系極為緊密。許多海貨都是在東南上岸,沿江西去,從蜀中轉到夏國買賣。而夏國的各種貨物,也順江而下,通過諸多商行在東南大行其道。
“糧草兵刃暫時不缺,我們需要戰馬和鐵甲,還有鐵桶炮,夏國幫我們訓練炮手?!标悥|壓住心頭泛起的屈辱感,解釋道,“州縣府庫的軍械實在太差了,廂軍和義兵的盔甲根本不堪作戰,我不能讓他們用血肉之軀抵擋遼軍的利箭和鐵騎。”他低聲道,“這些東西,我會盡量籌措錢糧,如數付給價款?!?
“好的。”趙行德點頭道,“我會稟報大將軍府定奪?!?
陳東也點了點頭,深深嘆了口氣。一種難的意味,漸漸彌漫在這兩個當初道義相交的生死好友中間,竟不知說什么好了。難堪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趙行德低聲道:“兵戰兇危,和遼兵的戰事一旦打起來,鎧甲等軍械將損耗甚大,若從夏國千里迢迢的運送,則遠水難解近渴,鄂州大冶縣的鐵礦品質上佳,乃三國孫權鑄劍造兵之所,歷代都有開采,可以擴大鐵作坊的規模,多打造些鎧甲兵刃?!?
“鄂州的鐵礦?”陳東皺著眉頭,他剛到鄂州不久,也只是聽說朝廷在鄂州有鐵礦鐵廠,但規模并不大,在遼軍入寇之前,大宋朝廷所需的鐵主要來自河北的邢、磁兩州,這兩州礦監收入能占到全部鐵礦監歲入的七成還多。而鄂州的鐵礦則有些默默無聞。
“可是原先鄂州的鐵礦場太小了,工匠數量也太少了?!标悥|嘆了口氣,“河北河南淪陷得太快了,朝廷大部分冶鐵監治,連同鐵匠,現在大多落在了遼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