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來,宋軍方面雖然士氣大振,但遼軍并沒有太大的損失。汴梁與襄陽之間處處可見遼兵。襄陽東南不遠的鹿門山下,遍布著遼軍的營帳,契丹騎兵穿行在營帳之間,在營帳外圍,仿佛螞蟻樣的簽軍民夫在遼軍監視下挖掘壕溝,修筑堡壘。似乎遼軍已經放棄了迅攻克襄陽的打算,易之以長圍久困之策。在遼營中央立著數丈長的白色日月旗,旗下赫然是契丹皇帝的御賬。
“短短半個月之間,兩次大敗,洛陽宋軍和襄陽宋軍更聯成了一氣。”耶律大石目光多了幾分寒意,冷冷道:“難道南朝的水土腐蝕了契丹人的血性,我的勇士都變成了懦夫嗎?”帳下諸將不敢抬頭,連大氣也不敢出。陛下的斥責,讓不少人心生愧意。
帳中沉默了片刻,耶律鐵哥躬身道:“陛下,連番戰敗,并非將士不勇,實在是我軍不習水戰,才讓宋軍得了便宜。”他身為北院樞密使,又是南征統帥,自然要為部屬分辨。果然,南征諸將聽他出頭擔當,心下都松了半口氣。
耶律大石“哼”了一聲,厲聲道:“南征之前,不是準許你征南朝簽軍,建立水軍嗎?北院稟報上來,水軍員額有七萬之眾,難道就如此不堪一擊?”環視營中諸將,目光落在耶律保義身上,又轉回耶律鐵哥。
耶律鐵哥毫不猶豫道:“南朝人柔弱,又心懷異心,不愿用命,所以屢戰屢敗。”其他的契丹將領則紛紛點頭,以示贊同北院樞密使,有人大聲道:“簽軍根本不能打仗,宋國大軍還沒打過來,恨不得就丟盔卸甲。”“更有許多奸細居心叵測,向宋軍暗通消息!”“水上交戰不久,宋豬簽軍反而幫著敵軍來打咱們了。”“南朝人根本靠不住!”耶律保義神色不變,似乎耶律鐵哥貶低南人和他并沒有關系。
契丹朝廷禮儀本來不嚴,耶律大石即位后,又以恢復舊日風俗為由,去除了許多傳自南朝的君臣之禮。一時間,御賬中諸將抱怨聲吵嚷聲嘈雜成一片,齊聲將兵敗的責任推到南朝簽軍的身上。耶律大石冷冷打量著眾將七嘴八舌,臉色漸漸鐵青,暗道:“驕兵必敗,襄陽城下尚可說是簽軍不力。那房州之戰呢?”
“陛下!”一片推搪塞責聲中,忽然有人沉聲道,“臣有一策,可制南朝水軍。”
耶律大石微微有些詫異,轉頭看去,說話的是晉王耶律況,也就是遼東韓大先生。擊破金國后,為了鏟除女真余孽,韓況又獻了蹂躪稼穡之策,就是在夏季派出騎兵,專門毀壞野女真部落的莊稼。只靠漁獵為生的話,山林水澤之中能養活的人口極少。長此以往,野女真部落人口必定大減,對契丹再也形不成威脅。耶律大石雖深以為然,命留守黃龍府的大將蕭斡里剌照計行事,但暗暗也對足智多謀,切兼通胡漢風俗的耶律況暗暗提防。此番南征,也將他帶在了身邊。耶律況似有察覺,平常在遼營中議事,他只聽不說,今日獻策倒顯得頗為突兀。
“晉王有什么計策?”耶律大石笑道,“說出來大家聽聽?”
“南朝簽軍不堪用命,陛下可用女真人訓練水軍。”耶律況微微笑道,“女真乃漁獵之族,號稱上山如猿猴,下河如水獺。再者此地與遼東相隔千里,女真與南朝人語不通,風俗迥異,女真水軍唯有死心踏地為陛下效力一途。”
耶律大石看了看立在帳中,臉色異樣的契丹眾將。女真人與契丹人的仇怨非淺。因此,自從平定金國后,遼軍招募女真軍卒組建營頭,沒有過千人以上,而且全部都拆散了來,分在各個契丹將領下面使用。但女真人比契丹人更會水也是事實,耶律大石在翰林院時還見過東瀛國遣使抱怨女真海盜浮海過去劫掠漁村的國書。
沉吟了片刻,耶律大石點頭道:“如此,便揀選女真兵充入白河水師大營,操練女真水師營之事由晉王去辦。”他深深地看了耶律況以一眼,微微一笑。此人還是不甘寂寞啊。
耶律況按捺住喜悅,沉聲道:“請陛下放心。臣必定不辱圣命。”他雖然被封為晉王,但自從歸遼以來,一直沒掌過兵權。耶律大石的旨意有些模糊,只讓他選兵練兵,沒說將來由誰來統領。耶律況心下揣摩,是觀其后效的意思。
“趙杞下了偽旨,將襄陽立為行在。”耶律鐵哥又秉道,“襄陽本身又易守難攻,以我之見,不如另遣大軍繞過襄陽,奔襲襄陽之南的鄂州,切斷襄陽的糧餉。如此一來,則襄陽可不攻自破。”“外人”耶律況驟得了一個重要差事,如耶律鐵哥等心腹宿領都有些異樣。耶律大石掃視帳中一周,都看在了眼里,他要的便是這種效果,用耶律況這個外人來刺激一下漸漸有些自滿的驕兵悍將。
耶律大石思索了片刻,搖頭道:“鄂州也是堅城,守將得人,軍力不弱,若繞過襄陽去攻鄂州,容易腹背受敵。”他的臉色有些復雜。房州彈丸之地,本來無足輕重。耶律鐵哥派兵去攻房州,也是以懲戒宋人為主,誰知竟然吃了個大虧。足足五千鐵騎,再加上一萬簽軍,被南朝數千簽軍吃得一點渣子都不剩下。”五千個真正的契丹人啊,想起此節,耶律大石就覺得心頭抽搐不已。如果孤軍深入,再中了什么奸計的話,損失就更加嚴重了。耶律大石現在的打算是,以重兵將宋軍主力吸引在荊襄一帶,這樣宋軍東南數路都空虛,耶律畢節和鐵木哥可以從容吞并東南財賦之地,這樣一來,荊襄宋軍斷了糧餉,就不戰自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