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弼站在帳內,透過羊皮帳幕的縫隙看著耶律況的身影。降遼以后,他才知道韓大先生居然是契丹宗室。“這條毒蛇!”完顏宗弼的眼底閃過一抹厲色。似乎是感覺到這邊怨毒的目光,耶律況居然微微一笑,朝著完顏宗弼的帳幕走來。
“適才我去面見了北院大人,”耶律況身為晉王,水師都統,對完顏宗弼自然不比從前那般客氣,自己找了個位置大咧咧坐了下來,笑道,“北院大人對水師頗為看重。看來,女真人出頭的日子就要到了。”
“全仗著晉王殿下提攜。”完顏宗弼笑道,為耶律況添上香茶,自從南征以來,這些好東西到從沒短缺過。
耶律況端起茶盞,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能忍辱負重,做臥薪嘗膽之計。不愧是阿骨打最有能干的兒子。”說完輕輕吹了吹茶葉的沫子,細細品味起來。完顏宗弼悚然一驚,青筋扭曲了一瞬,臉孔扭曲地勉強笑道:“晉王說笑了。這些文縐縐的,我粗人聽不懂。”
“你做得還是不錯,”耶律況悠悠道,“只可惜,前后相差太大了。如此諂媚之行,不是完顏部四太子本心做得出來的。幸好只是對我如此,倘若在陛下面前也是這樣,只怕早已性命不保。哦,讓我猜猜看,”他悠悠道,“四太子越是恨誰,對誰就越是恭敬諂媚,鄙人不幸,腆居位,所以感覺也分外明顯起來。唉,可嘆哪,可惜。英雄者,胸襟豈能如此!”說完放下茶盞,“鏗”地一聲重重在案桌上一頓。
完顏宗弼的臉頰上的肌肉不禁跳了一跳,他索性不再隱藏,目露兇光道:“晉王大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樣?”一只手下意識地摸向案旁的佩刀。
“還能怎么樣?”耶律況嘆道,“坦誠相對,與四太子和衷共濟而已。”
完顏宗弼一愣,又聽耶律況道:“四太子殿下有復興女真之志,鄙人是深知的。然則,殿下早點飽讀史書,可見世上亡國者多,歷代多少英雄豪杰,未嘗沒有臥薪嘗膽之志,可到底只有一個勾踐!”完顏宗弼的漢學都是耶律況所授,所以他所知的典故,耶律況都一清二楚。聽耶律況暗指他懷勾踐之心,完顏宗弼的臉頰略抽了一抽,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識時務者,方為英雄。如今契丹勃興,國勢如日中天。陛下英明睿智,明察秋毫。四太子若再放不開故國情懷,心懷異志,不但危及己身,更可能連累女真一族。”耶律況語氣有些寒意,又轉為緩和道,“然而,如今的情勢,對四太子來說,不啻為一個大機會。陛下吞吐天下之心,但是契丹族人丁畢竟有限,連漢兒簽軍都能建起營頭,除了契丹以外,別部的彎弓射獵之族,陛下是遲早要重用的。”他嘆了一口氣,“在數以千萬計的宋人面前,契丹人和女真人、蔑爾勃人、室韋人、回鶻人之間的差別又算得的什么?對各部族而,當下最要緊的,不是自立雄強,而是要追附驥尾,在這一波南征中獲取最大的實力。漠北伯升豁·蔑爾勃表面臣服,實則暗蓄實力,與宋人勾勾搭搭,對朝廷調兵南征的旨意虛以委迤。以陛下的心性,是絕對容不下的。但他遠在漠北,算得上令人鞭長莫及,又牽制著河東宋軍。陛下也不得不暫時隱忍。別看他眼下歡蹦亂跳,只等遼宋息兵結盟,說不定他就是下一個趙柯。”
“遼宋息兵?”完顏宗弼吃驚地反問道,“為什么?”南征以來,遼國一副滅國之戰的架勢,以傾國之軍,攻陷了宋國都城,俘虜皇帝大臣,所殺宋人數以百萬計,掠奪財帛子女無數,兩國之間血海深仇,雖然完顏宗弼也知道兩邊一直遣使往來,卻以為這是權宜之計,并不可能真正息兵媾和。然而,在內心里,完顏宗弼對耶律況的判斷還是深信不疑的。此時此刻,兩人之間的說話,竟好似回到了從前,女真四太子向韓大先生討教計策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