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為岳樞密與候安撫使這兩封信煩惱嗎?”
一雙柔胰從耳后伸了過來,拇指肚在太陽穴上輕輕按壓,讓他的皺緊的眉頭稍稍放松了一些。韓世忠沒有答話,只嘆了口氣,緩緩道:“鐵木哥輕敵,只帶了兩萬人馬便孤軍深入,被我三家圍住,這樣的機會可不容易有,但是候安撫使那里......”
他頓了一頓,忽然轉了話題道,“京東雖有精兵數萬,數十州縣,但河南河北淪陷之后,京東偏處于一隅,西為遼賊所迫,東靠著大海,無處可退,唯有用兵于外,讓遼賊不暇東顧,方才能殺開一條生路。鄂州地處于天下之中,陳東的黨羽遍布各州縣,趙行德聲望也很高,但鄂州又和襄陽離得太近,只怕這皇位之爭還有變數。鄂州陳東聲勢雖然煊赫,但立足未穩。他居然還把趙行德的保義軍調出了鄂州,剩下那些游兵散勇,根本不是劉延慶和曹迪的對手。鄂州和襄陽自相殘殺,倘若被遼賊趁機得了便宜,唇亡齒寒,京東局勢更加不堪設想。我這萬余人馬,現在看似舉足輕重,到了那時候,恐怕一根木頭也撐不起房梁啊。”
韓世忠將夫人的雙手從腦后拉到了前面,閉目道:“紅玉,你說說看,這局面當如何應付?”他平常以粗豪示人,又小心謹慎,給人的印象是個純粹的武人。有關這些宋朝勢力之間考慮,哪怕是鎮海軍中心腹部屬,京東安撫使侯煥寅也不曾吐露過。
夫人猶豫了片刻,輕聲道:“夫君適才口口聲聲,皆說京東,可我在外面聽人提起夫君,都說是大宋的天下便指望夫君、趙先生和岳樞密了呢。”她的聲音清脆,宛如大小明珠落于玉盤一般動聽。
“要說天下,我這點人馬算得什么?”韓世忠正要不以為然的搖頭,忽然一愣,仿佛想起什么,“我,趙行德和岳飛?”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自自語道,“加在一起,也不過精兵數萬而已。”一股從未產生過的念頭突然從他心底里升了起來,他眼神微微一亮,又搖了搖頭,“我們三個南轅北轍,又怎么能走到一起?”嘆了口氣,如今雖然天下大亂,可也不是殘唐五代的時候。
“趙先生不是舊識么?”清脆的聲音又道,“怎么夫君提起他來,反而有些生疏?”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韓世忠嘆了口氣,他搖頭道,“各為其主,趙先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的。”
腦后的手指微微一僵,顯然,韓世忠知道,而夫人不知道的事情不多。韓世忠的眼神有些復雜,沒有多解釋什么。他執掌橫海軍時,就曾用軍中的陳糧換取遼東的軍械和木料,因此,對漢軍趙德的戰績頗為熟悉。南山之戰后,韓世忠對趙德頗為佩服,深以不得見面為憾,便派了一個畫師去遼東,將趙德的樣貌畫了出來。誰知一見之下,他不禁大吃一驚。趙德代表著夏國朝廷對漢軍的支持,這在漢軍中也不是什么隱秘。韓世忠想來,趙行德被朝廷奸臣所迫,在夏國出仕也不算什么。此后北虜入侵,趙行德又突然在鄂州出現,他猜到也必然和夏國有關,只是還念著一分故人之情,沒有把這個驚人的內幕消息告訴侯煥寅。這份藏私,令韓世忠也有些內疚。
“立身處世,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侯安撫使對我有知遇之恩,那些往日舊情,只好且放在一邊。”說完,他右拳一擊掌心,恨恨道:“只可惜昏君聽了奸佞之,將王節帥換到河北,否則,以王節帥之能,東南行營兵精糧足,說不定如今已收復了汴梁,那輪得到北虜如此囂張。”倘若王彥尚在,則岳飛、韓世忠、趙行德三人為其效命,便不會像現在夾在各大勢力之間,相互間顧慮重重。
聽到“舊情”二字,夫人的手指微微一停,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天子對侯大人何嘗沒有知遇之恩,如今天子被番邦所擄,朝廷風雨飄搖。驅逐遼賊,迎還天子,乃是大義所在。我見識不多,只知道世上之事,大能容小,小不能容大。夫君若與岳樞密共破遼軍,則候安撫使也與有榮焉,未必顧全不了知遇之恩。但若一時順了侯大人的意思,只怕將來京東路也保不住,私恩與大義兩者皆失,夫君定會后悔不已的。”
韓夫人本性豪爽剛烈,自從跟了韓世忠后,性格已經溫和了不少,罕有如此直接說話的。韓世忠不免微微一怔,嘴里念道:“大者能容小,小者不能容大。”他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夫人之有理。我且先去會會岳飛再說。”嘴角浮現一絲笑容,把柔胰拉到了前面,整個頭朝后仰著,埋在一堆溫軟中間,嘻笑道,“這話夫人從哪里聽來的,怎么在我聽來,好似說是男女那,嘿嘿,那.話兒。夫人說,老韓的是大是小?”
夫人霞飛雙靨,瞪了他一眼,正要將手抽出,卻被老韓往前一帶,便身不由己地倒在懷里。韓世忠嘿嘿一笑,正待繼續動手,忽然,船艙外傳來陣陣嘈雜之聲,不但敲鑼打鼓,還有百姓喊冤。剛起來的興致被被攪和了,玉人也紅著臉從他懷里站起身來,示意他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