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丞相府里,陳東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兵部尚書曹良史、禮部尚書吳子龍、刑部尚書溫循直,以及其他十數人羅列而坐,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政事堂當中站著的一人。數十道目光,讓汴梁來的使者,監察御史萬俟卨有些膽顫。想起歷次汴梁使者前來,鄂州要么閉城門不納,要么放使者進來,詢問一番汴梁天子的情狀,到從未殺過使者。
“天子之奴,猶重于諸侯,我為天子之使,陳少陽等人當知禮義分寸。”
萬俟卨心中暗道,他定了定神,咳嗽一聲道:“陳相,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朝與大遼已經冰釋前嫌,天子以為,當前最重要的,是不要再去計較仇殺之事,而是要以仁德待友鄰,兩國息兵止戰。鄂州忤逆朝廷之意,擁兵自重,自立名號,是為不忠,與大遼為敵,以卵擊石,實為不智之舉。”
這些日子來,遼軍南征北戰,除了仍將趙柯扣留在汴梁城外的大營中,城內處理朝政的宋室諸臣倒還無恙,許多州縣也依舊聽從汴梁之命。大批官員棄職逃奔襄陽或鄂州,空出來官職,趙質夫和秦檜便引進私人將之填補。而這萬俟卨便是秦檜新進的心腹之一。如今襄陽與汴梁各擁天子,都在和遼朝商議息兵止戰,平心而論,遼人更放心趙柯,但汴梁君臣實為階下之囚,掌中沒有半點實力,所以在議和的事情上便吃了虧,眼看著襄陽與遼朝眉來眼去,假如襄陽議和成功的話,則汴梁眾人形同逆臣。趙質夫、秦檜等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此番遼軍和宋軍在舒州對峙,為了拖延時間,再次派出使者勸降,別的大臣不敢到鄂州,秦檜唯有命萬俟卨擔當這一差事,并且暗中許諾,待他平安返回汴梁后,必有重用,若能說服陳東等人接受和議,則居功至偉,將來必引萬俟卨進政事堂參政。
陳東聽到此處,怒沖冠,“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戟指對著萬俟卨道:“滿嘴胡,說這些混賬話,當真是天子讓你來傳旨的嗎?”其他鄂州朝官也對萬俟卨怒目而視。
萬俟卨心中一跳,強做鎮定道:“陳大人何出此,可要驗看圣旨璽印?”
陳東冷笑一聲道:“你不提還罷,天子御璽早已落在遼賊手中,你帶著這璽印而來,必定是奉遼賊之命了。汴梁淪陷,天子被擄,我等實同孤臣孽子。放你進城來,本只想詢問天子的近況,誰知你這人身為大宋臣子,一顆良心早賣給了權位和遼賊,說這些混賬話,真真污了我等的耳朵。””他頓了一頓,轉身問左右道,“按朝廷律法,此人的行,該當何罪?”
刑部尚書溫循直早有準備,起身秉道:“本官以為,此人謀背本朝,投靠番國,罪大惡極,行足可定為謀叛之罪。刑部將會同大理寺、御史臺公審此人。”
“陳少陽,溫循直,你竟敢?”萬俟卨又驚又怒。謀叛之罪屬于十惡不赦之列,一旦定罪便可能會禍及九族,甚至還可能處以磔、醢、臠等法外酷刑。他和陳東等曾經同殿為臣,當真沒料到他們會下此狠手。
陳東冷笑一聲:“三司會審,已給你公道了。”他轉頭對溫循直道,“此人背國謀叛,做番邦說客,我等皆可為人證。事不宜遲,遲則禍亂人心。還請溫大人安排三司公審的事情。這公審之事,但依照朝廷律法而行,本相便不再干涉了。”
溫循直躬身稱是,立刻命人帶如喪考妣的萬俟卨下堂受審。
說是三司會審。實際上,在鄂州,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衙門的規模遠遠不能和汴梁相比,審案的地方還在鄂州知州衙門,只不過審案人換成了刑部尚書溫循直、工部尚書判大理寺事張延齡、監察御史許汝輔。三人都是當年揭帖案開始便與奸黨勢不兩立的理社中堅。鄂州所主張的“尊天子不奉亂命”,第一要緊便是與汴梁的偽朝劃清界限,偏偏遼賊也看透這一點,從汴梁不斷派使者游說州縣,襄陽也故意地將鄂州和汴梁朝廷混為一談。鄂州眾大臣都動了真怒,這一回便要殺雞儆猴,警告一番為遼賊游說,混淆黑白的偽臣。
三司公審,乃是大開衙門,聽任軍民觀審和行刑。鄂州城的百姓本來便關心朝政,一聽說三司要會審公審,附近的市井百姓便紛紛前去觀審,衙門外面觀者如堵,怕不有數萬人之眾。人人都伸長了脖子,有好奇的,有幸災樂禍的,有切齒痛恨的。賣各種小食果子的賣貨郎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宛如廟會一樣熱鬧。因為衙門里的地方狹小,絕大部分人都在站在州衙外面的街上,交頭接耳地議論打聽公審的情形。
“讓開,讓開。”衙役保護著范虛舟和曾楚才二人穿過人群。縣學以上祭酒可以入內聽審。在他們身后有竊竊私語道:“那是哪個衙門的老爺,這么威風凜凜?”有人得意答道:“你問別人定是不知,問我卻對了。看裝束,這兩個是縣學學政老爺,可見官不拜,騎馬進宮,就算是三司會審,在堂上也有個座位的。”
“唔,這么厲害?這學政老爺還管問案子?”
“他們想管的時候,他們什么都管,不想管的時候,就是甩手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