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的海面上,二十六條戰船在海面列為呈一字縱列。各船皆是滿帆,在連續幾天的無風天氣后,海風終于猛烈起來,海風的鼓蕩將硬帆在桅桿上碰得啪啪作響,仿佛再猛烈一些就能將桅桿折為兩段,顯出驚人的力量。一個又一個海浪涌上船舷,浪頭將船身排得吱嘎作響,有的大浪甚至一下子沖上船樓,將站在那里的趙行德從頭到腳澆透。
“趙大人,風浪太大了,您先回艙吧!”司南伙長時恒頭臉色蒼白地喊道。
“不必。”趙行德雙手緊握著船舷。他抬頭看著似乎在晃動的桅桿,大聲問道,“看這風勢,需要落帆嗎?”他緊緊地盯著時恒,又一個大浪打來,澆了二人滿頭滿臉的海水。
“這浪頭,還挺得住!”時恒大聲答道:“咱們的鐵骨船還可行!木船可就完了!”
他看了一下風標,沖著幾位帆長大吼道,“巽十五分!”“巽十五分!”每個聽見的人都重復著吼道,無數人的吼聲穿透了暴風的阻撓響徹甲板。巽十五分,也就是目前的風向西北,廣州在東略偏北的方向。在錯亂的風向中,唯有轉硬帆,抓八面風,走之字路線航行。
數張帆必須配合得當,一條海船才能恰到好處地吃上海風,曲曲折折的顛簸前行。
海風咆哮,人在怒吼,水手們不斷旋轉硬帆,讓硬帆始終隨著風向的變化而轉動。
風浪越來越大,一條船七八面硬帆,海風推動下,戰船如離弦之箭一般在顛簸中疾行。
驚濤駭浪之中,十余丈長的戰船仿佛被天地巨手撥弄的玩具,船上人如螻蟻。
船樓上面,有人大聲喊道:“大人,斬帆索吧!”
“再等等看!”趙行德大聲喝道,他臉色比天空還要陰沉。
隨著風勢越來越大,戰船都已經降下了好幾面風帆,只維持著最后的幾面半帆。在暴風中,斬帆索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最后手段,硬帆會因自量而立刻降下,不過,帆索一旦斬斷,想要再掛上去,就只能等風平浪靜以后了,最令人頭疼的是,帆船斬斷了帆索,就好像軍士放棄了武器,甚至無法控制漂流的航向,在這般大風浪下,南海水師的二十幾艘戰船很可能徹底失散!及時把這支船隊聚集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天色晦暗,海水如傾盆大雨板涌上甲板,船舷兩邊,擋板已全部放下,積水不斷嘩嘩向海里傾斜,有時候,水手們要站在齊腰深的海水里扯著帆索,短衫號衣早已濕透,分不清哪是海水,哪是汗水。暴風仿佛故意和人為難,不斷變化著方向,這個當口,風浪越大,推動硬帆所需的力氣也就越大。風浪中不斷傳來帆長的吼聲和水手的號子。
“加把勁兒嘞——”“嘿——嚯!”
“拼老命勒——”“嘿——喲!”
隨著一聲聲號子,水手們拼命全力推動硬帆,每一張帆都在應對風向而轉動。
巨大的浪濤一會兒將戰船高高地拋起,一會兒又讓它跌落浪底。
天地之威,讓一個老水手臉色白地喃喃道:“龍王爺保佑!”
“賊老天!”“我cao!”“你奶奶的!”有人在不顧一切地大聲咒罵,聲音很快在暴風中消散。
下層船艙中,雜物“咣當”、“咣當”滿地亂滾。雜物本都用繩索綁緊了的,然而戰船一次次顛簸讓繩索松脫了,底艙的每個水手臉色都是煞白,那怕常年出海的人也未經過這般大浪,而別提那些從步軍營頭選拔上船的火銃槍手了。他們只能把自己綁在船艙壁上,拼命忍著嘔吐的**,甲板滿地狼藉,船艙嘩嘩嘩地漏水,海水已經淹沒了膝蓋。水手們不得不解開繩索,跌跌撞撞地cao起木盆,拼命將艙里的海水舀向不住人的底艙。
“快,快!”
“老天爺啊!”
高大的船身在不斷地顛簸搖晃著,青銅琉璃燈撞在房梁上出“叮叮”“咣咣”的聲音。
船艙頂的燈火也在不斷搖晃。這一點點微弱的光,照著一張張蠟黃煞白的面孔,讓船艙中的氣氛顯得更加緊張而恐怖。火藥艙里,水手們緊張地盯著繩索綁緊的一個個圓滾滾的木桶,任何一個有繩索松脫的跡象,他們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把它再系緊。有的船艙里,水手們滿頭大汗地舀水,跌倒在水中也要掙扎著爬起來,繼續舀水。有的船艙里,銅琉璃燈碎了,艙內只剩下一片黑暗,艙門被鎖住了,綁在艙壁上的水手毫無辦法,只能感受著海水漸漸浸沒了腳面,接著又浸沒了腳踝,接著小腿......就在有人瑟瑟抖的時候,船身晃動的幅度卻漸漸小了。
“風穩了!”
“風小了!”
船樓上,有人欣喜若狂地叫喊著,水手們揚起濕漉漉的頭,期冀地看著變幻莫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