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父是臨中午才回來的。
褚母剛把搟好的芝麻鹽兒、從鍋里撈出的一個煮雞蛋,連帶著兩個熱騰騰的開花兒大饅頭,一碗熬的米香四溢的小米粥,收拾了一個托盤讓兒子給媳婦送進去。褚韶華在桌上擺好一家子吃的窩窩頭,一碟子切的整整齊齊的腌咸菜,一小碟子黑醬,三四根洗的干干凈凈剝出雪白蔥白的大蔥。褚韶華正在盛玉米粥,褚父把手里的一兜東西遞給褚韶華,“華兒,擺上,別成天吃窩頭了。”
褚韶華不用看,聞味兒都知道這里頭定是油條,她心里是極不喜的。自打東山沒吃來,家境敗落,她這爹種地也不成,據說渾身的病,如今地也種不了,就成天在家窩著,不然就是在村兒里跟著沒營生的閑漢在一處閑打發時間,平時一天三頓都要吃小灶兒。家里吃窩頭,他就要每頓吃白的,趕上村兒里五天一次的集市,還要去集市上買油條吃。褚韶華把兜子里的油條拿出來,放到個淺子里擱桌上,不想油條下還有五六個火燒,拿出來看,里面裹的是油吱吱的豬頭肉。
這點兒東西,褚韶華一集織的布都不夠的,估計一月織的布能頂她爹這一頓!
只看這一兜東西,就知道為什么她爹這東山總也起不來了!
褚母見這又是油條又是肉火燒的,已是心疼的了不得,哆嗦著嘴角問,“他爹,怎么買這許多好吃食,這得多少錢啊!”
“行了,什么錢不錢的,今天有喜事,陳家回來了,我琢磨著,咱們華兒的喜事也近了,就吃回好的吧。我不吃,叫華兒吃,瞧閨女都瘦成什么樣兒了。你這當娘的,就一點兒不心疼。”褚父說著便大搖大擺的坐下,拿起根油條先遞給閨女,笑呵呵地,“閨女,吃!”
褚韶華接過,轉手遞給她娘。褚父徑自拿起油條,頭尾對折,再拿個肉火燒,把油條往豬頭肉的肉火燒里一裹,比劃著跟閨女說,“閨女,這么吃,香!”
褚韶華說,“爹,你吃吧,我可吃不了這么油的!”豬頭肉便是肥多瘦少,油條更是從油鍋里炸出來的,火燒是陳家村兒集市上鐵皮桶里烤出來的外頭兩層皮,里頭中空的,倒是沒什么油。可這豬頭肉和油條配一起,褚韶華也受不了,她把火燒里的豬頭肉大半倒在咸菜碟里,在火燒里夾幾根咸菜,慢慢的咬了一口。就聽她爹“唉喲”一聲,褚韶華眉毛都沒動一下,就知道她爹是豬油滴衣裳上了。果然,褚父跟炸尾巴的貓一般自板凳上跳了起來,半舊的青綢棉長袍的大腿那處已是滴了一溜兒的油點子,褚父一手還握著那裹著油條的肉火燒,豬頭肉和油條里被擠出的油漬順著逃跑手掌順溜兒著流袖管里去了。就這樣,火燒還不肯撒手哪。
“唉喲唉喲!”褚父終于叫喚著把肉火燒放下,接過褚母遞過的灰撲撲的布巾子,先使勁把手擦干凈,指著棉袍上的油點子道,“這可怎么著,我趕緊脫下來,你給我洗洗去。”
褚母也是心疼的很,這件綢襖是當家的最后一件綢衣了。平時當家的都舍不得穿,只有趕集時才會穿一穿。褚母嘆氣,“油點子哪里洗的下來,哎,你先脫了,我泡水里,泡泡再洗。”
褚父連忙跑屋里換衣裳去了,褚韶華不緊不忙的吃著飯,見她娘也往外走,問,“娘,你做什么去?”
“給你爹找衣裳,他知道穿哪件呢?”褚母道。
“就那么三兩件衣裳,我爹四十歲的人了,連穿哪件兒都不知道?”褚韶華挑一挑眉,“娘你坐下吃吧,吃完不還得洗衣裳嗎。”
褚母是個沒主意的人,聽了閨女的話就想坐下繼續吃飯,終是不放心,放下手里的窩窩頭,說,“你爹可別把衣柜翻亂了。”
現下褚家窮的叮當亂響,也不知柜里能有多少東西可翻亂。褚韶華便自己坐桌旁吃飯,一時,她哥過來廚房,見桌上又是油條又是火燒的,說,“爹怎么買這許多好吃的。”
褚韶華起身自碗柜里拿個碟子出來,只當沒看到她哥嘴邊沾著的芝麻鹽,撿了四五根油條兩三個火燒遞給她哥,“給嫂子端去吃吧。”
褚韶中見油條火燒去了大半,忙說,“她哪兒吃得了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