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起來。
每咳嗽一聲,他面上的鐵制面具就有一層異樣的氣霧沖涌,面具上就像是腐朽一般多了些鐵銹。
慈濟庵的天音曲,驪山劍宗的驪山劍煞…這兩樣玩意居然會同時出現在一個胡人女子的身上,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來。
怪不得大食人這些年突然就厲害了起來…有意思…
他整個人背部貼著墻壁,就像是壁虎一樣滑在了墻上。
驪山劍宗的劍煞術怪不得這么厲害。
裴云蕖看著那怪異的墮落觀修士,大皺眉頭,這人中了三道劍煞,居然沒受什么大傷
他里面穿著內甲,不然他早死了。
顧留白的眉頭也皺成了川字。
不知為何,這種墮落觀修士的真氣他有熟悉之感,似乎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但腦海里卻又沒有什么印象。
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誰知道是以夷制夷只是萬流匯海,各樣式的能人到了長安,各顯神通,誰知道順水推舟之后,到底會養出多少妖怪
大唐啊大唐…
這墮落觀修士身體往上滑了數尺,說話間提出一個紫黑發亮的葫蘆,似是心中感慨,要痛飲幾口烈酒。
然而他葫蘆口啵的一聲輕響,那葫蘆塞被他真氣激開,內里嘩啦一聲,飛灑出來的并非是酒,而是一群銀白色的細蟲。
小心!退!
五皇子一眼就瞥見那群銀白色細蟲分成了兩股,一股朝著那胡人女子和齊愈涌去,一股卻是奔著他們這邊過來了。
裴云蕖知道這鐵定是墮落觀修士煉制的蠱蟲,沾染上一點估計就有好果子吃,她正想拉著顧十五往后退,結果顧十五一步就擋在了她的前面。
你這混賬東西!
裴云蕖一愣,還沒來得及罵出聲,一群銀色的細蟲已經飛蛾撲火般沖在了顧留白的身上。
與此同時,那胡人女子臉色劇變,體內真氣肉眼可見的從雙手十指流淌出來,琵琶聲瘋狂奏響。
那聲音幾乎凝成實質一般在空氣中殺伐,但那一群細蟲在空中紛紛墜落,但依舊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齊愈原本體內真氣轟鳴,似是要往后退卻,但眼見這一幕,他卻是慘然一笑,反而一步上前,到了她的身邊。
那胡人女子手中琵琶聲瞬間斷絕,她原本滿臉煞氣,那種冷厲殺伐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但此時轉頭看向齊愈,她的臉上卻盡是凄苦慘淡。
她緩緩搖了搖頭,伸出了一只手,和齊愈的手緊緊相握。
好一對苦命鴛鴦…
那墮落觀修士桀桀怪笑起來,他的身體沿著墻壁往上飛了出去,越過墻壁的一剎那,突然往后一倒,伴隨著怪異的嘶鳴上,他的氣機瞬間就去得遠了。
混賬東西!你偏逞能!
裴云蕖突然濕了眼眶。
她也上前一步,緊緊牽住顧留白的手。
她只看見那胡人女子和齊愈的膚色都瞬間變了,肌膚下的血脈之中,有星星點點的銀光閃動,兩個人的身體里,都似乎開始散發腐敗的氣息。
這蠱蟲一看就是能很快要人命的那種。
齊愈知道這胡人女子要死了,所以他才陪胡人女子一起死。
看來他并不是那種負心漢。
裴云蕖覺得自己應該也要和顧十五一起死了。
她看了一眼顧留白,但是看見的卻是顧留白一雙懵逼的眼睛。
被她緊緊牽著手的顧留白好像做了什么壞事被抓包一樣,一動不敢動,眼睛里全是問號。
你沒事
裴云蕖愣住了。
顧留白一陣點頭。
什么鬼!
裴云蕖就像是握了一塊燒紅的炭火一樣,猛然撒手,怎么會沒事
顧留白訕訕一笑,你眼睛進沙子了。
沒事
五皇子已經掉頭跑出十來丈。
他轉頭再看時,發現顧留白和裴云蕖兩人好好的站著,而不遠處的齊愈和胡人女子,卻都已經軟綿綿的跌了下去。
裴云蕖甩了甩頭。
她用力得好像要將自己的腦袋都甩飛出去。
顧留白一時搞不懂她這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剎那,他反應了過來這是什么騷操作。
她這是硬生生的將眼眶里的淚水甩飛出去!
裴云蕖甩飛眼淚的剎那,順勢轉頭,氣勢洶洶的看著五皇子,一起看熱鬧的你先跑,真不講義氣!是人不是
五皇子頓時羞愧莫名,我不講義氣,我不是人。
說話間他突然又驚悚起來。
齊愈和胡人女子身邊,此時又多了一名女子。
這女子的身法快得驚人。
陰十娘!
裴云蕖一眼就認出來了,哪怕陰十娘的身材拉長變短,那氣質她現在一眼都看得出來。
能救
陰十娘仔細的感知了一下,然后轉頭看著走過來的顧留白,極為簡單的吐出兩個字。
顧留白借著身體的遮擋,先不動聲色的撒了些藥粉在齊愈和胡人女子的口鼻之間。
蠱蟲都入了心肺了,沒得救。
說完這句,他才對陰十娘使了個眼色,用唯有陰十娘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一時半會死不了了,你先把他們帶走,我一會來治他們。
救不了
裴云蕖頓時失落的很,但顧留白轉頭和她眼神一對,她頓時就感覺到了不對,心中狂喜。
陰十娘也不多話,她雙手一手提一個,瞬間就消失在了他們的面前。
你們的朋友
五皇子目光極為復雜的看著陰十娘消失的方位,這人的修為恐怕七品巔峰了吧
七品
你個土包子。
裴云蕖鄙視的看了五皇子一眼,還未來得及說話,顧留白就已經搖了搖頭,道:不認識。
五皇子居然信了,沉吟道:看來是齊愈和這胡人女子的朋友。
走了。
裴云蕖心里想著的是顧留白趕緊去救齊愈和那胡人女子,她不想和這五皇子在這浪費時間。
……!
五皇子還想再說幾句,結果裴云蕖和顧留白兩人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愕然的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數個呼吸之后,他的嘴角突然浮現出一絲笑容。
他沒有再行走向永寧修所的方位,而是朝著一側的一條陰暗小巷走去。
小巷的那一頭走來了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臉上蒙著黑紗,看不出面目,但給人的感覺年紀也不大。
剛剛有個老人,應該比我還厲害,我不敢驚動她,所以過來慢了。等五皇子走到她身前不遠處,她對著五皇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后不卑不亢的說道。
哦
五皇子方才看那墮落觀道士的蠱蟲時退得挺倉惶的,但現在卻一絲責怪這女子的意思都沒有,他反倒是笑了笑,道:這幽州一下子就虎踞龍盤了,紅杏,你知道方才那少女是誰
被他稱為紅杏的這女子沉吟道:并非段氏
好高明的易容術,近在眼前都看不出來。
五皇子有些得意的笑道:只是聲音露了餡,我方才近身感知了一下,她身上還負著內傷,應該就是裴云蕖錯不了。從陽關一路過來,她倒是趕得快。
女子有些吃驚,朝著顧留白和裴云蕖離開的方位看去,那這少年有可能是那綠眸
五皇子嘆了口氣,我倒是從未聽聞過有什么手段能夠讓人的眼眸顏色都變了,只是這人以身擋墮落觀的銀屑蠱蟲,這手段也是聞所未聞,幽州這邊的世家子弟,豈能有這樣的本事。再加上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裴云蕖都對他如此親密,想必除了黑沙瓦的那綠眸少年,便再也不可能是別人了。
這倒是說得通了。女子道:那這些厲害人物,應當是陰山腳下的那一幫子人。
時也命也。五皇子完全沒了先前灑脫和囂張的模樣,有些失落道:北邊的那些人輪調回來,我聽他們一說,便知道陰山一窩蜂這些人不是一般的厲害,只是長安到這邊畢竟路遠,還未能夠和他們結交,卻冒出來了冥柏坡的這名少年。
不過也好。
五皇子的失落也只持續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又笑了起來,陰山這群人都愿意為這人所用,那和這人結交也是一樣的,更何況還多了一個裴云蕖。若是在幽州就能和他們成為朋友,那豈不是也已經占盡先機
這被他稱為紅杏的女子聽到他這般說法,平靜點頭,道:自我安慰的功夫你也是一流的。
我這叫豁達。
五皇子看了一眼那墮落觀修士遁走的方位,卻是冷笑起來,只是不知道這墮落觀的修士現在是長孫氏的人,還是林相的人。
女子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你老子的人。
五皇子一愣,看著她似乎不像開玩笑,他便也認真想了想,也不是沒這可能,但可能性不太大。
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陡然又變成了之前那狂傲囂張的模樣,喜歡這些東西的,自然有喜歡這些東西的人和他們搞。
永寧修所那個叫安知鹿的年輕人,雖然還差著那么點意思,但好歹也敢賭一下運氣。裴云蕖要拉許推背那個胖子一把,我便順便送個人情,讓他去給那許推背做事。
……
這個五皇子有些不太對勁。
剛剛上了馬車,顧留白就對裴云蕖說了這一句。
裴云蕖頓時覺得有些不妙,哪里不對
但凡是個正經皇子,這種東西應該不會隨手塞給人顧留白右掌一翻,露出那只三腳金蟾。
三腳金蟾細看之下,正面的疙瘩隱隱形成一個五字,接著他將金蟾翻轉過來,肚皮上赫然有李字。
隨身信物
裴云蕖目瞪口呆。
完犢子了。
你覺得他是不是猜出我是誰來了裴云蕖的心情是悲痛的。
我覺得他可能不只是猜出你是誰來了,順帶著把我也猜出來了。顧留白看著手里頭的這只三足金蟾,你說這玩意能賣多少錢
你想賣也沒人敢收。裴云蕖有點心頭發毛,這東西一看就是宮里頭金匠做出來的金器,外面的人仿都仿不像。
自己暴露也就算了,結果把顧留白的行蹤也暴露了,她就覺得挺對不住顧留白的。
我覺得他挺會坑人的。
顧留白看著手里頭這個三足金蟾也是迅速的理清了思路,沒準他就會告訴別人,我們是他罩著的人。
裴云蕖鼻子哼哼,他能罩你你罩他還差不多。
顧留白看了她一眼,估計他就是這么想的。
……!裴云蕖愣了好大一會,沉聲道:這人有些無恥。
……
墮落觀的修士就像是一個在水中仰泳的人一樣貼著地面倒飛著。
他偶爾上浮,偶爾下沉,避開地面所有的障礙物,背部始終不真正接觸地面。
他的身體就像是一片被風吹起的輕薄紙片。
他臉上的鐵制面具上銹跡不斷的變化,只是他始終不調整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很享受此般詭異的姿態。
他手中出現了一個真正的酒壺。
伴隨著啵的一聲輕響,壺蓋被真氣推開,微濁的酒液就像是一條絲線落入面具上對應著嘴巴的那個孔洞。
他似乎變得更加暢快,身體游魚一般在空中飄舞旋轉起來。
空氣里都似乎有了些瘋癲的味道。
突然之間,他靈活輕巧的身體驟然變得僵硬,伴隨著一聲悶哼,他體內的真氣急劇的流淌,發出詭異的嗚咽嘶鳴聲,他飄飛的身體硬生生頓住,就像是一截旋轉著的木頭突然豎起。
他頭頂有許多發絲飄灑掉落。
數滴鮮血詭異的掛在空中,漸漸浸染出一些透明的絲縷。
這名墮落觀修士手中的酒壺傾斜著,微濁的酒液不斷的從壺口流淌出來。
但他凝立在地,整個身體的姿態卻是沒有任何的調整。
他目光極為警惕的看向一側的屋面之上。
那里有一名駝背的老婦人。
何人
他出聲問道。
老婦人只是看著他,沒有任何的回應。
他整個人突然飄飛起來,纖細的長劍再次出現在他的手中。
劍尖昏黃色的真氣就像是黏稠而渾濁的酒液一樣奔流。
老婦人似乎只是揮了揮衣袖。
夜風驟亂。
這名墮落觀的修士目光驟凝。
他劍身上,劍尖上所流淌著的真氣瞬間支離破碎。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名老婦人,感覺對方明明連一刀都還未出,但空氣里似乎已經斬過來無數刀。
八品!
他腦海之中無比清晰的浮現出這兩個字,潛意識卻在抗拒接受這個事實。
怎么可能!
從未聽過世間有這樣一名老婦人是八品的大修行者!
喀!
然后他臉上的面具裂成了數片。
夜色里出現了一張蒼白而充滿驚恐的臉。
他身上的衣衫紛紛碎裂,如蝴蝶飛舞,露出了衣衫里面的內甲。
這是一件無袖的皮甲,深紫色,符紋里流淌著銀色的星光,似乎和夜空之中的星辰對應。
皮甲上有細細的刀痕,并沒有深入,但是皮甲的邊緣,他的頸部,卻漸漸出現了幾根紅線。
他此時根本無法動用真氣,深入他體內的刀氣在提醒著他,只要他動用真氣,那這幾根紅線就會變成恐怖的傷口。
就在此時,他的身后出現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