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腹便便的胡商出現在他面前,笑著對他伸出三根手指。
這種茶葉,他最多可以出三成的價錢全部收走。
杜三郎顫抖著將胡商請出店鋪,他看著對方鑲滿祖母綠和貓眼石的腰帶,指甲在手心摳出道道血痕,他口中說著這批茶葉已有問題,斷然不能出售了,但在三更的梆子聲里,他卻偷偷的用花汁將茶葉調成更翠綠的翠色。
當第一縷晨光穿過窗欞時,在茶匾中的茶葉泛出翡翠般的光澤。
西市一角開了間專收陳茶的鋪子。
每當夜色降臨之后,送入這個鋪子的,不只是陳茶,還有很多同樣發霉變質的茶葉。
這些茶葉會在后院重新包裝,然后在清晨送出西市,又送到永和坊的一間工坊。
在這間工坊里,這些茶葉總會變成令人欣喜的顏色。
杜三郎換了一條新腰帶,上面也鑲滿了祖母綠和貓眼石。
“杜老板,這茶有點不對勁啊。”
一個老茶客提著茶壺,在杜三郎的面前將茶湯倒在茶盞里,琥珀色的茶湯分外的好看,但老茶客卻直搖頭,“和老陳茶顏色還成,但一點沒厚重的茶味啊,反倒是有種霉塵的味道。”
“肯定是賣給我這批茶的人有問題,我得好好查查。”
杜三郎拍著胸脯讓這個老茶客放心,轉頭他回到自己的宅子,宅子后院最大的一間廂房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藥材。
他的妻子柳氏永和智力有點問題的大兒子幫他磨著藥粉,幫他嘗各種藥粉加入茶葉之后,茶葉煮出來的茶湯。
“您再看看這款茶葉。”
杜三郎捧著白瓷茶盞遞給那名老茶客。
老茶客喝了幾口,眼睛一亮,“這茶厚重,有勁道,回甘好,而且茶氣還足,喝了之后腦門不停地發汗,好茶!”
茶鋪門前排起長隊。杜三郎看著白花花的銀錠堆滿錢匣,沒注意妻子王氏咳出的帕子上沾著鱗片狀的濃痰。
他五歲的小兒子杜蘅去找哥哥玩,發現哥哥捂著肚子冒冷汗。
他又看到一旁的柜子頂上有裝著蜜餞的罐子,他搬來椅子墊腳,把罐子拿了下來。
里面的黑果子果然很好吃,特別甜。
杜三郎告別一個大茶商,紅光滿面的從西市回來時,卻看到小兒子捧著肚子在一堆霉茶之中抽搐,他七竅滲出的黑血在臉上凝結得就像是一片片黑色的茶葉。
“造孽啊……”柳氏被痰迷了心竅,她瘋了,不斷說著茶葉害人,被杜三郎用鎖鏈鎖在了倉庫里。
王幽山看著杜三郎血紅的眼睛,又轉頭看著黑團團和周驢兒,冷笑起來,“這樣的人,值得救嗎?”
不料周驢兒卻是笑嘻嘻的說道,“王幽山,我們沒有救他啊。”
王幽山一愣,他看著周驢兒,“你們沒有救他?那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周驢兒笑道,“我們只是讓他看看他一輩子做的孽啊,其他我們什么都沒有做啊。”
王幽山無法相信。
黑團團不能接受這種質疑,它比畫道,“你不信就看好了,他做的孽還沒做完呢。他接下來說不定還要做很多壞事。”
王幽山再次愣住。
周驢兒卻還怕他不相信,認真說道,“老道士,你要是不來,他都看不到我們。”
說完他一拍腦袋,抖了抖袖子,抖出了一群老鼠。
他笑嘻嘻的看著王幽山說道,“要說救,我倒是救了這些老鼠。這些老鼠被弄得眼珠子綠油油的,都不是個正經的老鼠了。它們恢復正常后,就變成正經的老鼠,就舒服了。”
王幽山的身體劇烈的震蕩起來。
他看著那些老鼠,身外卷起幽綠色的漩渦。
他腦海之中再次響起雷鳴。
是否拯救這些骯臟的俗人對他而一點都不重要,然而周驢兒的這句話,卻讓他突然明白,化去的是小幽的惡念。
那種無孔不入的念力,連修行者都無法輕易化去的融于整體氣機中的精神力量,卻在這些俗人的自我毀滅和救贖之中,和這個世間達成了諒解?
那些似乎無法消除的怨念,竟會脫離他的精神,消散得無影無蹤?
哪怕是面對那名叫做艾暖的瞎眼女子,哪怕承受常人根本無法忍受的痛苦,他依舊沒有任何的動搖,然而看著這些依偎在周驢兒身旁的老鼠,看著周驢兒臉上那似曾相識的笑容,他在此時,想到了寒潭倒映出的那張少年的臉。
少年的眼中充滿著純真,沒有絲毫的惡念。
整個精神法域開始崩塌。
天空似乎出現了無數道縫隙,無數銅錢從縫隙之中墜落。
地面堆積的方孔銅錢形成連綿的山坡。
杜三郎在錢山深處掙扎,他的雙腿卻早已經化為一串串的銅錢,腰腹和那些錢幣融為一體。
他的雙眼之中也在往外不斷的掉落銅錢。
王幽山的身體也開始崩裂,他的體內爬出無數扭曲的人形。
黑團團駭得飛快伸爪比畫,“周驢兒,我們快出去。”
周驢兒急得也抓耳撓腮,“黑團團,我不會了啊!”
他之前好像想脫離這精神法域就自然脫離了,但現在,他感覺這精神法域結實得就像是一個真實世界。
“你們也能破我心境?”
王幽山的面容不斷的扭曲著,他體內爬出的無數身影擁有無數的面孔,里面有眼前的杜三郎,有垂髫稚子、妙齡歌姬、垂死老嫗,還有剛剛他們見過的胡商。
杜三郎第一個飛沖過來,撲向黑團團和周驢兒。
“黑團團幫我!”周驢兒叫了起來,“驢腦袋不會打架呀。”
黑團團伸出爪子,在輕易撕裂了杜三郎的身體的剎那,黑團團震驚的看到自己的身軀龐大起來。
它變得比周驢兒還大出許多。
周驢兒看著它直發愣,“黑團團,你現在不像是貓,像是只黑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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