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還是個梳著雙鬟的姑娘,第一次來長安所住的小院中,也有一株梨樹,春來花開如白云,芬芳四溢,夏至時,闊葉間垂滿青梨,像是懸了一樹翡翠鈴鐺。
突然,她感到梨子的清香就在鼻翼前滾動。
她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到笑嘻嘻的周驢兒拿著兩顆梨在她鼻前晃動,看到她睜開眼睛,周驢兒就撲在了她的身上,想要打滾般扭動身體,“太奶奶你真的來了啊。”
鄒老夫人忽然笑了,她雙手摸著周驢兒的腦袋,先讓周驢兒別弄壞他爹和叔叔的字畫,接著又讓周驢兒站直了給她看,然后她又滿意的笑了起來,“我的乖重孫兒,你倒是好像又長高了不少了。”
“那是!”
周驢兒得意起來,他蹦跶了兩下,給鄒老夫人看自己能蹦跶得多高,然后又顯擺道,“太奶奶,你乖重孫兒現在可厲害了,我的鋪子的生意,一個頂人家幾十個鋪子的生意,那銀子多得我都懶得數,都讓神秀哥他們去數了。”
鄒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原來我乖重孫兒現在這么厲害了。”
她心中高興,拍著周驢兒的背,哼起了幽州的一支小曲。
周驢兒嬰兒時,在被送出關外之前,她抱著周驢兒的時候,便總是哼唱這支小曲。
“太奶奶,長安比幽州好玩多了,你來了之后就不走了吧?”周驢兒一邊夸她唱的好聽,一邊撒嬌。
鄒老夫人笑道,“不走了…也走不動了,太奶奶就留在長安了。”
周驢兒高興了,“太奶奶,你走不動沒事,我可以背著你到處蹦跶,你想去哪就和我說。”
“那你不能把我顛散啰。”鄒老夫人笑著點頭。
院墻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由遠及近。那腳步聲起初雜亂,漸漸變得整齊劃一,顯是來人在門前刻意整理了儀容。
一會有人進來通報,對著鄒老夫人輕聲說了幾句。
鄒老夫人吩咐道,“讓那李影進來便是。”
周驢兒對來什么客人倒是不關心,他看著鄒老夫人,在她耳邊輕聲道,“太奶奶,告訴你個秘密,城里的十五哥是假的,十五哥不在城里,不然他肯定和我一塊來了。”
鄒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我知道了,不過這人正好是為了你十五哥的事情來的。”
“是么?”
周驢兒看到門洞里走過一個身穿素凈袍服的男子。
這男子一臉憂色的模樣,看到他也不覺得意外,上前來行了一禮,道:“李影見過鄒老夫人,見過佛子。”
周驢兒笑嘻嘻的回了一禮,道:“李影哥那我們以后多親近親近。”
李影不知周驢兒對每個人都這樣,他頓時微微一怔。
鄒老夫人顫顫巍巍的起身回了一禮,請李影到堂中入座,然后主動道,“今日晨起之后,宮中已傳信給我,我大致知道發生了什么。所以你急著來找我,是想過問一下我的意見?”
李影凝重道,“此等難題,恐怕只有您和玄慶法師能解。”
“玄慶法師不會解,因為他不會直接插手這種事情。”鄒老夫人看著梨樹上搖曳的青梨,異常干脆的說道,“若要問我解法,兩日之內,先廢太子之位。因為按我對顧十五的了解來看,兩日之內,他的命令就會到達長安,若是在兩日之內不能做出些平息他怒火的事情,接下來他一系列的反擊就會如潮涌來。”
鄒老夫人如此干脆,李影反而平靜下來。
他點了點頭,道,“先廢太子,然后呢?”
鄒老夫人看著他,緩聲道,“皇帝應該已經對你們表示了你們想要繼續存在,就要接受監管和不能游離于法度之外的態度。如果你們接受,那你們最好讓顧十五馬上知曉你們的態度,還有,這個監管審查李氏機要處的司所里,必須有明月行館的一席之地。你應該明白,如果他不能親自盯著你們,那他今后都不會對你們放心。”
李影沉默了數個呼吸的時間,點了點頭,道:“罷免太子一事,有些人還需老夫人發個話。”
鄒老夫人也點了點頭,認真告誡道,“此事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眼下最難得并非是罷免太子一事,而是你們李氏機要處的內部是否能夠意見統一,李沉山雖死,但他的那些人,或者說和他持同樣意見的那些人,如果你們解決不了,那所做的這些事情都會沒有用處。”
李影起身,認真行了一禮,道:“我們會聽從您的建議,但如果我們內部在短時間內無法達成統一,還請顧道首給我們一定的時間。”
鄒老夫人目光溫潤的看著李影,輕聲道,“既然接受皇帝的建議,那這種時候,你們就不要想著光憑自己的力量來解決這件事。這道理你們想得明白,但或許有時候該放下的時候,你們的驕傲卻讓你們放不下。”
……
太子放下了手中的冊子。
一陣陣的蟬鳴弄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他知道今日里已有大事發生,因為就連那些暗中監視他的宮人都似乎變得無影無蹤。
他不覺得自己的父皇能夠在和李氏機要處的爭斗中迅速獲勝,然而當朝堂議事完畢,卻沒有任何人給他通風報信,沒有任何人暗中告知今日早朝議事的內容時,他的面色就漸漸變得沒有了血色。
但坐以待斃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他走到墻角的雨水溝邊,踢石子一般將一枚銅管悄悄踢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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