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晚上記了族譜之后,羅老太太叫羅慎遠去了書房。
宜寧被雪枝伺候著洗漱干凈,換了一件清涼的綢布衫,她坐在羅漢床上,松枝教她打絡子玩。宜寧抬起頭,開著的槅扇能聽到夏夜的蟲鳴傳來,陣陣涼快的風吹進來。
但是她聽不到書房里的聲音。
宜寧想到羅慎遠剛才凌厲的眼神,總還有些心悸。
她似乎第一次意識到,羅慎遠不僅是那個溫和平穩(wěn)的三哥,他還是未來首輔羅慎遠。而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放下了手中的絡子,跟雪枝說她要喝酸梅湯。
羅老太太的書房里一片寂靜,卻連蟲鳴都聽不到。
燭火下羅慎遠的身影顯得十分高大,他的側臉甚至是冷峻,眼神中有種毫不掩飾的冰冷。
事實上他并不喜歡羅老太太,這么多年他沉默隱忍,就算是塊石頭都該焐熱了。但是羅老太太對他的忌憚從來沒有改變過,要不是因為宜寧,恐怕她對他還是會多番打壓。
他站在羅老太太面前,問她:“祖母,你究竟想做什么?”
羅老太太撫著手里冰涼的珠子,她很久沒有看到過羅慎遠以這個冷漠的樣子面對她了。若是記起來,還是上次他救了宜寧之后,她罰他跪祠堂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跪在地上,聽到她的話之后抬起頭,看自己的眼神就是這般冷漠。
“你和宜寧一樣,自小沒有母親。”羅老太太慢慢說,“不過卻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你無人照料,她卻有我疼愛。其實我知道,你小的時候是很喜歡宜寧的。你覺得你和這個妹妹都沒有母親,應該會親近一些才是。但是宜寧卻一點都不喜歡你,甚至是憎惡你。”
羅慎遠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緊。
“你百般忍耐宜寧,直到那日宜寧落水”
羅老太太的聲音微微一頓:“我當然也知道,你怎么會害她落水呢,好歹是你想疼愛的妹妹。就連她傷了你的手,耽誤你第一次鄉(xiāng)試的時候你都沒有怪她。但是那次你看到她掉進池子里,你猶豫了,你想要不要救她。如果不救的話,這個妹妹就再也不存在了。”
羅慎遠看向羅老太太,手捏得更緊了,指甲幾乎刺進肉里。
“你看到宜寧在水里掙扎,還是把她救了起來。但是你卻沒有想到,宜寧落水之后再醒來,對你卻不一樣了。你雖然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是高興的。你越發(fā)的寵愛宜寧,畢竟這世上也只有宜寧一個人對你這么好別人又有哪個是真心對你的呢。”
“可是宜寧卻不知道,她的三哥在她落水的時候,是曾想過見死不救的。”
羅老太太微微一笑:“羅慎遠,我說的對不對?”
羅慎遠沉默了片刻,他還是緩緩地笑了:“祖母明察秋毫,的確是如此。這羅府里的所有人都讓我厭惡,”他聲音略低了一些,“除了宜寧之外,你們哪個是真的喜歡我的。我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樣歹毒之人。祖母你可知道,我從小是聽著什么樣惡毒的話長大的?”
羅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她望著羅慎遠平靜的面容,他忍辱負重這么多年,從不暫露頭角,也是明哲保身之舉。但是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不論羅慎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都希望羅慎遠能夠立刻強大起來。
“別人都說你天資平平,就連你父親也是這般認為。”羅老太太說,“你應該不會想一輩子這么下去吧?”
羅慎遠眼睛微瞇,淡淡道:“父親才干平庸,若是沒有您和大伯的扶持,恐怕在官場上根本坐不穩(wěn)。他看我如何,我并不在意。”
“那宜寧呢,你在不在意?”
羅慎遠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羅老太太。
“你能忍得住這么些年,說你沒有野心,就連我自己都不信。”羅老太太微笑著說,“慎遠,我遲早是要去的。你覺得以你繼母林海如的性子,她護得住宜寧嗎?”
羅慎遠背手走到羅老太太面前,他沉思了片刻,手拂過正堂上擺的香爐下,飄落的一點香灰。
“祖母的香爐太小了,可以換個略大的。”羅慎遠說,“我心中早已有決定,您且看著吧。”說完之后他向她告退,就要離開書房。
羅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又不禁想苦笑。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這么跟一個少年說話。
羅慎遠走出書房了,腳步卻又頓住,低聲說:“落水那事,祖母不要告訴宜寧。”
羅老太太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再看羅慎遠已經(jīng)走遠了。
等羅老太太從書房里出來的時候,宜寧已經(jīng)在碧紗櫥里睡著了,雪枝在旁邊守著她給她打扇。羅老太太看她睡得正熟,才放心回了內室休息。
羅慎遠被收為嫡出,不出兩天羅家上下都知道了。
陳氏聽到之后有些疑惑,羅慎遠她平日不怎么注意,居然來得這么突然。
二房一直沒有嫡出,她還以為羅老太太會把軒哥兒給林海如養(yǎng),羅老太太卻選了羅慎遠。
陳氏思量了一番,覺得選羅慎遠知道比選軒哥兒好,羅慎遠沒有生母,而且已經(jīng)長大了,難道還能和林氏親近得起來嗎。
想到最近每日去羅老太太那里請安,羅老太太面對她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她偏偏還不能說什么,只能賠著笑哄她老太太高興。陳氏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
她把伺候自己的媽媽叫進來,跟她說:“把羅慎遠記成嫡出不可能是二爺?shù)闹饕狻撌抢咸囊馑肌<热皇抢咸囊馑迹瑸榱撕逅吲d,但咱們也不可不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