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媽媽隨著丫頭去寫藥方,給羅老太太調養身子用,鄭媽媽的丫頭就暫且留在了正堂。這位丫頭名喚青渠,鄭媽媽說是這她家接連生了四五個丫頭,老爹嫌丫頭片子是賠錢貨,便以一兩銀子的價把她賣了出去。本來是要去窮山溝子里給人家當童養媳的,被鄭媽媽救下來一直養著。
她抱著箱子站在正堂上,既不膽怯也不害怕。好奇地打量著宜寧。
“你便是那個鄭媽媽一直念叨的七小姐么”
宜寧許久未聽到有人這么跟她說話了,她抬起頭,發現這丫頭一張國字臉,不怒生威。要是投身成了男兒必定還好,卻偏偏是個女子。她又長得高大,比雪枝高了足足一個頭。
松枝一旁說道:“你這丫頭好不懂禮,這是我們七小姐!”
青渠接著就說:“我說的不就是七小姐嗎,你們家里一個個的都好生氣派。這有什么可兇的!守門的都那么兇,我跟鄭媽媽在真定的時候,哪個鄉紳老爺對我們不是恭恭敬敬的!”
松枝還欲再說什么,宜寧拉住她說:“松枝,不要緊。”這女子自幼長在鄉間,想來是隨性慣了,何必跟她計較。
青渠聽到宜寧說話又嬌嬌軟軟的,還是特別好奇:“小姐都如你一般細皮嫩肉嗎?你要是在我們農莊上玩,肯定會被那些野丫頭打哭的。你怎么長得軟趴趴的”她走過來捏了捏宜寧的手,似乎想感受一下。
宜寧卻被她捏得一咬牙,這女子的手勁兒怎么這么大!
雪枝和松枝卻驚呼,連忙把她拉開:“你做什么,莫要亂動!”
“我又沒有怎么樣。”青渠有些莫名其妙,怎么這些人都一驚一乍的。
鄭媽媽來之前就叮囑過她,要她好生待這位七小姐,跟這位七小姐親近。她在農莊上的時候還經常跟那些長工的孩子玩,把他們舉起來,他們一個個不都高興得不得了嗎。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嬌貴、軟軟的小姑娘。生得白嫩嬌小,圓圓臉蛋,五官也都小巧秀氣。穿著一件緙絲的小褂,脖子上戴著精致的長命鎖。收拾得整整齊齊,矜貴極了。跟農莊上的小孩完全不一樣。
她也不過是好奇而已。
宜寧深吸了一口氣,揉著手腕說:“青渠姑娘,你要不先坐下來吧。”
青渠看到她白嫩的小手浮起了一個紅印子,有點不可置信。她的皮膚也好嬌氣!
鄭媽媽說過要對這個七小姐好的,她把人家捏傷了,好像真的不太好
青渠抱著木箱坐下來。
宜寧在想祖母的事。祖母突然讓她把鄭媽媽留下來,肯定是因為她自己的身子不太好了,她在為自己的日后打算。卻不知道她的身子究竟壞到什么地步了
鄭媽媽寫好藥方之后,徐媽媽便親自帶著兩人下去安頓,隨后才吃了午飯。
因鄭媽媽來了,宜寧她們也沒有去高家。羅老太太在內室受鄭媽媽的針灸調養,宜寧就在西次間,趴在小幾上寫字。
剛寫過了兩篇,外面就響起來鞭炮聲,鑼鼓喧天的。
是新晉的解元回府了。
宜寧看到院子里好些丫頭都跑出去張望。她聽說中解元回府的時候,九街十巷都會很熱鬧。人們競相來看解元的風采,堵得走都走不動,何況少年的解元本朝也只有三人而已!
她擱下筆跑進內室,跟羅老太太說三哥他們回來了。
鄭媽媽聽到的時候似乎微微一愣:“中了解元可是當年那個含蘊留下來的孩子?”
羅老太太閉著眼握著宜寧的手,她也聽到外面喧囂熱鬧的聲音,慢慢說:“你還記得那個丫頭。”
鄭媽媽道:“那丫頭太過聰慧,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當年若不是我發現了,恐怕誰都還不知道是她下的毒”
鄭媽媽的語氣很平常。
當年那些事一次次面容模糊地呈現在宜寧面前,但是再驚心動魄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只余一個老婦平淡不過地敘述此人。宜寧看著兩人說話,心里卻在暗想。
鄭媽媽施針的動作不疾不徐,羅老太太雖然累,但是精神尚好。那么如此看來,祖母的身子雖然不好,但是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么問題。她現在擔心又有什么用,唯有好好的孝敬祖母而已。
羅老太太側過頭問鄭媽媽:“你可想出去看看?如今羅家是越發的熱鬧了。”
鄭媽媽慈祥的笑容后有一絲深意,“奴婢自然愿意去看看的。”
羅老太太又把手伸向宜寧:“宜寧,你也過來。”宜寧牽著祖母的手,三人站在正堂外。遠遠地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來。
宜寧第一次看到父親走在羅慎遠身旁,身邊簇擁著好些人。他看著三哥的眼神有種與有榮焉的贊賞。羅成章帶著羅慎遠走上前,對羅老太太一拜:“母親安好。”
羅慎遠則一撩衣擺,跪下去說道:“祖母安好,孫兒歸來給祖母請安,萬望祖母安心。”
那些原來看不起他的人,現在都只能站在她的身后,滋味復雜地看著他。
羅慎遠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跪得極穩。宜寧卻真的感覺到了不同,他身上那種隱隱的鋒利越來越明顯了。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隔著人海看到過青年的羅慎遠,他那時已是吏部侍郎,冷厲而陰沉。他們素不相識,而她不過是長嫂頭上的一只簪子。
他已經有了那個樣子的雛形了,而且他以后將一步步的成為權傾天下的首輔。
宜寧微微一笑。
羅老太太看著羅慎遠也滿是贊賞,把他扶起來。羅懷遠等人才上來請安。兩人參加了鹿鳴宴回來,這才算是真正的揚名了。昨日雖然高興,但是幾個月人都忙著應酬來道賀的客人,反倒是沒有空閑。今日家里人才聚一聚,羅老太太就吩咐晚上在她這里吃飯,叫丫頭去請陳氏和林海如。
正好今日羅慎遠要給林海如和羅成章各奉茶,以示教養之恩。林海如這是第一次做舉人的娘,第一次接受別人給她敬茶,心里還有些忐忑,竟然穿得比平日還要華麗幾分。羅慎遠給她奉茶的時候,她接過茶杯,從袖中拿出一個封紅送給了羅慎遠。
“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送你些什么好,銀子你拿著方便。我也懶得想一些文縐縐的酸話,”林海如自己說得都有點不好意思,“無外乎就是前程仕途什么的,你知道就好!”
準備了一肚子文縐縐的酸話想跟兒子說的羅成章咳嗽了一聲,不禁在心里暗自責怪林海如。這話讓他怎么接下去,難不成也掏出個紅包遞給羅慎遠?這太俗氣了!
羅慎遠輕輕一捻,就知道里面塞了不下十張銀票。
他也沒有表示任何不情愿,笑了笑說:“謝謝母親了。”隨后把封紅收入袖中。
既然羅慎遠都不在意收了,羅成章也不好意思再說林海如了。他嚴肅端正地說了很多鼓勵羅慎遠的話。
宜寧在一旁看得差點噴出茶水,繼母啊繼母,你這未必也太直接了吧!哪有人直接送銀子的。
而羅懷遠給陳氏和羅大爺奉茶的時候,眾人也沒有這么注意了。陳氏接過兒子的茶,看到羅懷遠望著自己略帶愧疚和不甘的眼神,她又想到了這兩天來,所有人對林海如都似有若無的奉承著。
她咬著牙微笑著夸贊自己的兒子,半點不露出異樣。而羅大爺官場磨練多年,早已經是個成精的人物,喜怒早已習慣了不行于色。一時間倒也和睦。
隨后羅家的男子們要聊制藝的事。羅老太太把鄭媽媽介紹給林海如認識。鄭媽媽當年離開羅家的時候,林海如還沒有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