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頤站在正堂里,就看到一個穿著官服,面容俊雅的公子走進來,他恭敬地和宜寧說話,似乎低聲商量著什么。他帶來的人守住了正堂門口,看起來氣派不凡。
魏頤看到朝廷官員俯身跟這位十四歲的堂妹說話,看都沒看他,他有些尷尬,突然覺得自己站在正堂里有點多余。
郭副使還沒有走,知道這位程瑯曾是探花郎,向他抱了抱拳:“如今說什么也沒用了,皇上在氣頭上,必定不會聽。”
“就算去求陸都督,他也不會再施以援手了。”程瑯說道,他的聲音很溫和,“如今只能讓外祖母進宮去求皇后,保不住爵位就算了,但一定要保住魏家。”
越是危機的時候,宜寧越是冷靜。英國公府現在壓在她頭上,再重她都不敢喘口氣,生怕一時不慎就摔毀了。所以強打精神也要支撐住。她聽了點頭:“只怕皇后娘娘不肯見祖母,祖母雖然有誥命在身,但畢竟沒有懿旨。”
“我認識皇后身邊的內侍。”程瑯略微一想,語氣踟躕,亮出了他這次的底牌。
他怎么會認識皇后的內侍?
宜寧看了程瑯一眼,他還是那樣俊逸出塵的樣子。她沒有多問:“那我去告訴祖母。”
“國公爺平日雖然廣結善緣,但位高權重,得罪的人也是一籮筐的。恐怕除了忠勤伯外還有落井下石的。”程瑯又說,“不過暫不說這個,我先去皇城,為你開了路再說。”
今天這事還真是瞞不住老太太了。
宜寧告訴了魏老太太這件事,她聽了氣昏過去,醒來又不住地哭。因為魏老太太,英國公府里忙成一團,凝滯的氣氛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上。
宜寧看著病得越來越嚴重的魏老太太,她蜷縮無力的雙腿,心里猛地下沉。恐怕就算程瑯能讓她們進宮,祖母現在也走動不了了!
傍晚,滾動的悶雷聲勢浩大,一場傾盆大雨很快就下起來了。燈籠在屋檐下被雨水和風吹打著,英國公府宛如在風雨中飄搖。魏老太太的院里人來人往,程瑯帶著人冒著雨去了皇城。
夜色越來越深,一行人接近了英國公府。
這群人穿著普通的麻布衣裳,草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沉默地在雨中行走,唯有不同的就是腰間帶刀了,且訓練有素。
這行人在英國公府面前停下來,為首的人抬頭看了看英國公府燈籠上的魏字,凝神片刻。
有人上前去敲了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老叟探出頭來,看到這是一群打扮得像農夫的人站著,就有些不耐煩:“這時候敲什么門,趕緊給我走!我們府里不要柴火。”
“怎么連我都要往外趕了?”為首的人背著手,慢慢回過頭來,屋檐的燈籠照出他一張英俊深邃的臉,顯得眉目之間更加鋒利。
守門的老叟看到這張臉,嚇得說不出話,差點就跪到地上去了。
英國公魏凌國公爺回來了!但他不是死了嗎?
大雨還在不停的下,暴雨如注,青磚路上的雨水匯成了股股水流。府里的燈籠一盞盞地亮起來。遠處傳來管家欣喜若狂的聲音:“國公爺回來了!國公爺回來了!”
喧鬧的聲音自雨幕傳來,小廝匆忙跑進來通傳了消息。宜寧被眾丫頭婆子簇擁著穿過中堂,她遠遠地看到那道站在廡廊下高大挺拔的身影,他很安全,而且正在看雨。外面的雨下得這么大,廡廊內卻是一片寧靜。
她的心里泛起一股忍不住的酸意。三步并兩步地奔上前,魏凌剛回過頭來,就看到女孩兒突然沖過來抱住了他。她只到他的胸口高,好像看到他之后心里的壓抑才釋放了,終于痛哭出來。
魏凌沒有死,他沒有被自己害了,他還活得好好的!
魏凌立刻回抱住她,抱得很緊,側身帶著她進了堂屋,免得雨水淋到了她。魏凌聽到她哭得可憐,低聲道:“爹爹沒有事,眉眉,不要哭了。”
“大家都以為你出事了”宜寧稍微平靜了一些,哽咽著擦了擦眼淚,“您戰敗了,皇上要奪了您的爵位。我和郭副使想救您。”
“我都知道。”魏凌點頭,伸手給宜寧擦眼淚,粗糙的指腹其實擦得有點疼。
“我跟你三哥有聯系。”魏凌說,“京城這邊的動向我都知道,我還知道你去求了陸嘉學。”
她用盡全力想要保他,魏凌一想到這里心里就非常動容。要不是他出事,她還被護得好好的,也不會以一人之力去支撐一個龐大的英國公府。
魏凌擦干女兒的眼淚。魏庭還有個世子的身份,宜寧沒有他做靠山怎么辦。就是想到宜寧他也不能死。
“您究竟是怎么回事?”宜寧低聲問道,“我聽說您帶的三萬大軍中了瓦刺部的埋伏,三萬大軍都葬身于平遠堡”
他這般佃戶的打扮突然回來,難不成是從平遠堡逃回來的?
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要是知道他回來了,豈不是真的要砍他的頭?
“現在沒空細說,我要先進宮去,否則一個欺君之罪是逃不掉的。”魏凌只能這么說。
外面已經響起了一陣喧嘩的聲音,宜寧甚至聽到了鐵器摩擦的聲音。有小廝匆忙地跑進來跟魏凌說:“國公爺,錦衣衛來人了!”
宜寧聽后側身往外一看那些人無聲地站在前廳外面。身著飛魚服,繡春刀,的確是錦衣衛的人!
她心里一沉:“他們是不是有人來捉拿您了?”錦衣衛指揮使是直接聽從于皇上命令的。
“別怕,不會有事的,他們是來請我入宮的。”魏凌摸了摸女孩兒的頭,嘴角微抿,“我去換了衣服出來。”
魏凌回了內室,讓小廝服侍著換了一身的將軍甲胄。
黑夜里甲胄上帶著森冷的寒光,宜寧看到他穿著甲胄走出來。他顯得英俊挺拔,將軍的堅毅,甚至帶著戰場的肅穆。這身甲胄一穿上,他就又變成了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好像她又看到他出征了一樣。宜寧拿了他的斗篷遞給他,她輕輕地說:“我幫您看著英國公府。”
魏凌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片刻,隨后他走入了雨幕中。
宜寧遠遠地看到他匆匆地進了中堂,黑沉的夜里,前院森冷如那些人手中的兵器。她不知道魏凌的前路如何,她坐在前院的太師椅上良久,叫了管事過來,吩咐他去靜安居給魏老太太傳話。
她在前廳里等著,讓小廝去多點了幾盞油燈,這個夜晚應該會很漫長吧。
宜寧拿了本書攤開,玳瑁把燭臺移過來,撥下頭上的簪子挑了燈花。讓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外面的瓢潑大雨絲毫沒有停歇,宜寧盯著書頁很久,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看進去了什么東西。
有人匆匆地穿過了回廊,帶進來的風撲得燈火顫動了一下。那人稟報道:“小姐,羅大人來了。”
隨后又補了一句:“是大理寺少卿羅慎遠羅大人。”
珍珠給她撐著傘出了前廳,影壁旁立著三輛馬車。他披著一件玄色披風,有人給他撐著傘。大雨自天而下,天地都仿佛被淹沒在無盡的大雨中。隔著屋檐滴下成排的雨簾,庭院里靜得除了雨聲之外什么都沒有。宜寧看到羅慎遠在低聲和下屬說話,他俊朗得近乎清俊的側臉低垂著,雨夜模糊。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寒邪入體,他握著拳低咳了兩聲。
前日才跟他鬧僵了,如今他上門來做什么?
宜寧怕他在雨幕里站久了,輕聲說:“請羅大人進前廳來坐,給他上姜茶。”
那道黑色的身影由遠到近,他在廡廊下收了傘。抬起頭來的時候,兩個人都似乎有些冷淡。但他有那對陰郁的濃眉,就算不冷淡的時候看上去也是冷淡的。
宜寧請他坐下,兩人一時沒有說話。除了門外的雨聲,只能聽到他杯盞相觸的聲音。
不說話的時候氣氛實在是奇怪,半晌之后還是宜寧先撐不住,她問道:“你帶三輛馬車來做什么?”
羅慎遠說:“這是囚車,里面關著瓦刺部的兩位副將。”
“瓦刺部的副將?”宜寧覺得奇怪,“瓦刺部的副將怎么會在你手里。”
羅慎遠眉尖一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羅慎遠說,“你父親大破瓦刺部大營,抓了他們的兩個副將當俘虜。我幫你父親押送進京。”
宜寧聽了非常驚訝。她一直以為魏凌是戴罪回京。沒想到他是立了戰功的!但魏凌要是立了戰功,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隱瞞呢?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羅慎遠又為什么會幫魏凌押送瓦刺部的人?魏凌把這般重要的事交給他做,足見他們之間關系不淺。但若他與魏凌的關系好,何必通過她來監視英國公府呢。可見羅慎遠監視她是另有目的的。
有個披著蓑衣的人到了前廳外面,也不敢進來,就跪在雨地里拱手道:“大人,可以出發了。”
他嗯了一聲站起身,準備要走了。
宜寧思緒混亂,她停頓了一下,看到他準備走了,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三哥,你是不是一直在幫父親?”
如果沒有人在京中幫忙,魏凌也不會在這種危機的時候突然回來。他喬裝回京,卻讓羅慎遠幫他押送俘虜,兩人肯定是早有聯系的。
“我還是不明白。”宜寧覺得兩人這般下去實在是不好,她現在好像在一團一團的迷霧中,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是什么。現在她就想把眼前的問題弄清楚,她不喜歡被別人隱瞞,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宜寧走到了他面前,直接問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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