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師弟,你還是婦人之仁了。”道衍的聲音有種奇特的冷清。但他的匕首還是沒有收回去,而是更近一些抵住羅宜寧的后頸。宜寧看到佛珠上的吉祥結(jié)在晃動,她覺得有點可笑。一個慈悲為懷,名垂青史的英雄竟然想殺她。
“大師一代抗倭名將,佛法普度眾生。”宜寧淡淡地說,“我雖不認識,卻是欽佩已久。如今是百聞不如一見。”
道衍的語氣卻沒什么波動:“你知道我的過往,想必也明白,這些話對我是沒用的。”
道衍是修行者,慣常不與女性來往,更何況是這種高門大戶的出身。在他看來,羅宜寧太嬌貴,也太麻煩了。陸嘉學(xué)親自帶她來,不過就是為她算命看相,肯定不簡單。所以為了自己的仕途,羅慎遠都應(yīng)該離她遠些,最好是讓給陸嘉學(xué)。
剛才他并不是真的想殺她,只不過是演得逼真一些,看看守在外面的羅慎遠什么時候會按耐不住罷了。結(jié)果他剛說了句兇多吉少,羅慎遠的人就破窗而入了。他想殺羅宜寧,這家伙迫不及待就親自進來了。
道衍還是把匕首收入了袖中,又恢復(fù)了一副淡然的高僧模樣。
羅宜寧總覺得后頸火辣辣的疼,她暗中輕輕用手一摸,發(fā)現(xiàn)指頭上有血。
羅慎遠走過來,宜寧就把手收進了衣袖中。他凝視她許久,才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低啞道:“沒事吧?”
“虧得你來救我。”宜寧松了口氣,她看了看外面,現(xiàn)在外面都是羅慎遠的人了。
宜寧覺得有點恍惚不真實,他這么容易就把陸嘉學(xué)的人全殺了?
“陸嘉學(xué)此人,”羅宜寧沉吟片刻道,“非常狡猾,我怕這是引你上當(dāng)?shù)募總z,不如我們趕緊離開為妙。”
羅慎遠沉默忽然一笑。幾日未見,宜寧雖然被劫持,但周身上下毫無狼狽之處。可見陸嘉學(xué)把她擄走之后,是好生伺候著的。可能羅宜寧自己不知道,她說陸嘉學(xué)的時候語氣很隨意,她跟陸嘉學(xué)的關(guān)系。恐怕絕不止義父女這么簡單。
“陸嘉學(xué)來的時候就派人把大慈寺團團圍住了,我也是帶著人手潛進來的。他沒這么容易放松警惕。”羅慎遠抬頭說,“我留下還有事,讓道衍帶你出去。當(dāng)年師父教授我們的時候,道衍習(xí)武我習(xí)文,他帶你突出重圍,陸嘉學(xué)必定不會下重手。”
羅宜寧早就知道道衍和羅慎遠認識,卻是第一次知道他們是同門師兄弟。
他單獨留下?讓道衍送她走?
宜寧不由得看了道衍一眼。
他垂目念經(jīng),外面太陽的光線透過窗紙,照在他的側(cè)臉上,如雕塑一般的五官。長眉微完,眼窩深陷。
道衍突然說了句:“怎么,怕我再殺你?”
后頸的傷還隱隱作痛,羅宜寧微扯嘴角笑道:“大師剛才既然放手,應(yīng)該不會再殺了。只是大師文質(zhì)彬彬,不像習(xí)武之人。”
“佛法慈悲,渡人渡己。武力為下等,貧僧素日不喜。”道衍淡淡說。
宜寧未再與道衍多,而是對羅慎遠道:“三哥,如今大慈寺危險,后山又有混亂,你的事不如改日再辦。”
“不用管我,你跟道衍離開。我這次帶的人也不少,我做完了事情就回來。”羅慎遠按了她的肩說,“趕緊走,陸嘉學(xué)恐怕快回來了。”
她要是單獨走了羅慎遠留下,誰知道陸嘉學(xué)會做什么。
宜寧心里惴惴不安,總覺得此事沒這么簡單。“三哥”她喃喃地喊他,像依賴他的孩子一樣。
羅慎遠就皺起眉:“你在這里反倒耽擱了我的時間,不要任性。”
“走吧。”道衍放下念珠,拿起了放在墻角一把三尺長的弩-弓和箭筒。羅宜寧還想跟羅慎遠說什么,卻被道衍帶出了院子,外頭有輛馬車正等著。道衍先上去了,看到羅宜寧還往回看,他才慢慢道,“陸嘉學(xué)雖然殘暴,卻也是個相當(dāng)聰明的人。殺師弟對他而沒有好處,而且?guī)煹苋缃窆倬庸げ渴汤桑膊皇请S便就能殺的。你留在這里怎么樣,師弟反而更加束手束腳了。等他把曾應(yīng)坤救出來自然就走了。”
羅宜寧總是怕他被自己所連累了。
她暗嘆一聲,跟著上了馬車。馬車沿著山路跑得很快,跟來的路不一樣,這條路更加荒僻難走,她在馬車里坐得不太穩(wěn)。道衍卻盤坐閉眼,身形晃動非常輕微。他嘴中喃喃,宜寧仔細一聽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她識得這本佛經(jīng)。
她也沒多問,直到馬車咯噔一聲。駕車的車夫突然悶哼,然后宜寧看到有血濺在布簾子上,馬車失去了控制猛地一側(cè)。
宜寧頓時往后倒,她原以為自己會撞到車壁。但道衍突然動了,宜寧感覺到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讓她坐正了。羅宜寧開始相信這個人是真的習(xí)武了,他的手扶著她非常的穩(wěn)。道衍沒有多說話,一把抓起了他的弩-弓。
外頭有個粗啞的嗓音說:“大師!你把馬車留下,我等不為難你!”
道衍在軍中受人敬仰,總歸有個戰(zhàn)□□號在,福建沿海的漁村現(xiàn)在還供奉他的祠堂。
“我本不殺生了,如今為了救你還要開殺。”道衍看了她一眼,突然說。
宜寧真不知道該說什么,道衍已經(jīng)出去了。
她把簾子挑開,從縫隙里看到道衍拉起了弓,攔著他們的人手里是繡春刀,并不適合這種攻擊。道衍的弓箭幾乎百分百中,同時他一拍馬屁股,馬兒仿佛受了刺激猛地加快了。宜寧不得不拉住車框才穩(wěn)住身體,但是馬車橫沖直撞很快就沖出了重圍。
馬車跑在寬闊的車道上,道衍手里還剩下最后一根箭。他手搭著箭柄本來是放下了,卻突然說:“陸嘉學(xué)的人來了。”
官道上塵土揚起,遠處是神機營的人,約莫是四十多個。
道衍的箭尖對準了領(lǐng)頭的人,宜寧心里一跳,連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拉弓:“大師不可!”
手下布衣袈-裟的身體突然一僵,宜寧才意識到這是出家人,估計不怎么喜歡女子觸碰。她收回手道:“情急之下冒犯,大師見諒了。你殺了領(lǐng)頭人,豈不是讓他們來對付我們?你手頭沒有箭了,我倒是挺想幫忙的,但我?guī)陀謳筒涣四恪_€是你真如傳說中那般能以一敵百?”習(xí)武最多練八段錦、易筋經(jīng),敵二十已經(jīng)是很厲害的了,敵百也就是聽聽罷了。
道衍卻再次拉弓:“不把這些人引走,你三哥更危險。”
箭破空而出,馬背上的人連馬一起仰翻在地,揚起一陣灰塵。道衍果然百發(fā)百中!神機營立刻有人救他,剩下的卻朝他們追過來。道衍立刻驅(qū)使馬車掉頭,朝著荒野跑去。
宜寧看到神機營的人拿出了弩-箭,頓時有點緊張,弩-箭的強度可不是弓箭能比的,那射穿木板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她敲了敲車壁,才放心下來,應(yīng)該是鐵水澆灌過的,根本不怕弩-箭。
馬車跑得極快,那馬身上浮出筋絡(luò),四肢有力結(jié)實,應(yīng)當(dāng)是一匹純種的大宛駒。宜寧被折騰得坐都坐不穩(wěn),尾脊骨那塊生疼。但是看到后面追了二三十個神機營的人,她不敢出打擾到道衍。
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這群人甩掉!
羅慎遠其實也沒有久留在山寺久留。
他這次來一則是為了救羅宜寧,二則也是想帶走曾應(yīng)坤。兩個人他都想要。后山是他派了人去縱火的,他們猜到陸嘉學(xué)把人關(guān)在大慈寺,其實也不難。陸府有護衛(wèi)時常往來于大慈寺,而大慈寺最近的齋飯用量又明顯多于往常,順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
于是他告訴道衍,讓他給陸嘉學(xué)傳信,說陸嘉學(xué)身邊人有兇兆,要他帶人來大慈寺卜一卦。
否則陸嘉學(xué)也不會想到帶羅宜寧出來。
計劃很周全,只是派去營救曾應(yīng)坤的人要直面陸嘉學(xué),都是精銳。如果再等半柱香的功夫沒見到他們復(fù)命,他就要立刻離開。
那些人就都成了棄子,應(yīng)該都會死。
羅慎遠的手指敲著窗欞,閉眼算時間。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他突然睜開眼道:“立刻離開!”
屋內(nèi)立著兩個護衛(wèi),聽到羅慎遠的話立刻跑去吩咐馬車。羅慎遠在護送下從屋內(nèi)走出來,就看到陸嘉學(xué)已經(jīng)帶人等在門口了。
陸嘉學(xué)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等著他們。應(yīng)該是才從后山過來的,臉色漠然冰冷。
反應(yīng)果然很快!
羅慎遠笑道:“都督大人?甚巧了,我說過來拜訪道衍大師,卻不見他在。正要出門便碰上你,看著樣子似乎有急事?”
陸嘉學(xué)也笑了:“羅大人不清楚?后山起火,燒了三間倒座房,幸好火勢已經(jīng)被控制了。還抓了群縱火行兇的人,準備扭送都督府的時候竟然要吃毒自盡,幸而我捏斷他們下巴救下幾個,回去刑訊一番,幕后之人應(yīng)該能知道。”
羅慎遠依舊平靜:“佛門清凈地,竟也有人縱火。”
陸嘉學(xué)聽了低沉一笑:“聽聞羅大人擅長刑訊,不知能否支招一二?”
“支招不敢當(dāng)。”羅慎遠拱手,“都督大人若是感興趣,我叫下人送兩本書到都督府上,數(shù)種刑法皆在列中,單就剝皮一項,便細分五大類共三十多種方法。都督大人若想學(xué)習(xí)看這個最佳,今日羅某要先告辭了。”
羅慎遠這次帶了一百多個人過來,皆是悉心培養(yǎng)的死士。此刻全包圍在外側(cè),所以他并不擔(dān)心。陸嘉學(xué)要是敢動手,現(xiàn)在就是被甕中捉鱉的那個。
他笑容不變,暗中立刻做了個手勢。周圍早已埋伏好的人頓時一躍而起。
今日只能先離開了,至于曾應(yīng)坤是別想搶了!果然不能跟陸嘉學(xué)比他的強項,他戰(zhàn)斗力太恐怖。若不是今日是他算計于陸嘉學(xué),陸嘉學(xué)防范不夠,簡直就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