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呼嘯雪花卷舞。那人提著拓拔野、雨師妾騰云駕霧翻山越嶺片刻間已將西王母等人遠遠地拋在身后。
他形容蒼白枯瘦灰眼深凹木無表情。一襲黃衣上滿是斑斑血跡外表與昨日在那峽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負的青鋼長刀彎彎曲曲銅銹斑駁凹線縱橫交織又分明是苗刀無疑體內真氣浩瀚雄渾更與昨日那人渾無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蟬脫殼之后!換了這個軀殼寄體。
拓拔野兩人見他似無惡意心下大寬齊聲道:“多謝前輩相救。”那人聽若罔聞冷冰冰一不只管御風抄掠飛沖。
拓拔野已從晏紫蘇與科汗淮處聽說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他多半是為了報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這才出手救我們逃離困境。但昨日為何對娘親痛下殺手?難道他與娘親有什么深仇大恨嗎?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氣驚神駭鬼又對苗刀情有獨鐘、‘借’而不還!當是木族前輩無疑。木族與龍族宿怨極深也難怪他對娘親殊不留情。”
正自胡亂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沖朝一個雪杉環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疾快如狂風卷舞所過之處林海起伏雪浪迸揚。
雪峰嵯岈瓊林似海崖下一灣溫泉碧潭水汽蒸蒙迤邐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咚咚極是動聽悅耳。兩岸冰雪消融露出斑點翠綠在這蒼茫的冰天雪地里尤為醒目跳脫。溪流轉折處兩尊雪人沿岸盤坐一動不動。
雨師妾“咦”了一聲美目流盼微感詫異認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極樂谷那溫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來此做甚?
那人沿河抄掠轉瞬到了冰崖下、溫泉邊。驀地停頓雙臂一甩將二人拋落水中。
水花四濺氣泡滾滾兩人動彈不得不及驚呼已然直沉潭底。所幸拓拔野“魚息法”極是純熟剛一入水立時下意識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將水中吸得的新鮮空氣經由經脈源源不斷地傳入雨師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溫熱水浪四面八方涌來瞬息間由萬千毛孔鉆入體內周身登時暖洋洋輕飄飄說不出的愜意舒暢。原本斷裂灼痛的經脈在溫水暖浪的撫摩下漸漸舒潤通暢極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溫泉竟有治療經脈的奇效嗎?他將我們帶到此處竟是為了幫助我們療傷?”一念及此又驚又喜。
雪花繽紛飄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蕩潭外景物朦朦朧朧那人本無表情地站在潭邊望著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過了片刻突然轉身大步離開。
拓拔野二人雖不能動彈但藉著潭底不斷汨汨冒出的溫泉水流順波隨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橫斜的巨石巖縫。透過前方交錯的巨石!瞧見雪花紛舞那人佇立在天音河畔兩尊雪人的身側紋絲不動。
雨師妾芳心一跳驀地領悟嫣然傳意道:“小野他在幫我們脫困呢!待會兒王母追來瞧見他和這兩個雪人一起多半認定那雪人便是我們……”
念意未畢只見遠處雪杉起伏幾道人影急電沖來正是西王母四人。
那人果然立時提起兩尊雪人轉身朝東面山崖疾奔而去。
烏絲蘭瑪叫道:“站住!”翩然飛掠絲帶流云飛舞橫阻于前。那人啞聲冷笑鬼魅似的折轉斜沖突然朝南急飛。
西王母、黃姖似是早已算準了他的路線身影交疊封住去路。銀光怒爆氣浪迸飛一齊朝他連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將手中的兩尊雪人飛甩拋出擲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厲”與陰陽九合傘的氣芒上。δ.Ъiqiku.nēt
科汗淮大驚失聲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彭彭”悶響兩個雪人陡然一震冰塊碎射幾道血箭“哧”地噴射而出。血花鮮紅奪目當非僵尸之屬。
拓拔野心下一凜頗為不忍、內疚。
那人反向倒飛順勢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苗刀迎風怒掃將烏絲蘭瑪的冰蠶耀光綾震蕩開來;啞聲長嘯藉著激撞之力翻身飛舞御風抄步瞬息之間逃之夭夭。
“撲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鮮血迅地洇散開來滲過積雪一絲絲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閃過驚怒、痛苦、悔責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結一時竟邁不開步來。
烏絲蘭瑪翩然上前俯身端詳微笑道:“不知這兩個妖魔是誰?”絲帶飄揚輕卷黑光鼓舞那兩個雪人輕輕翻滾覆蓋其身的厚厚冰雪飛離迸散頓時露出真容面目。
烏絲蘭瑪嬌軀一顫笑容陡然凝固失聲道:“怎么……怎么是他!”
西王母、黃姖面色劇變駭然道:“金神石夷!長留仙子!”那兩人一個魁偉方正頭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鑿;一個窈窕浮凸姿容秀麗眉梢眼角煞氣凝結正是金族人盡皆知的傳奇冤家金神石夷與長留仙子!
聽到此遠處溫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師妾亦是如遭電擊驚駭莫名。石夷與長留仙子昨夜中了阿斐的“紫電光雷”分明已石化于南淵谷底怎會到了這極樂谷中?既已石化如巖又怎會被刺出淋漓鮮血?難道這兩人竟僵尸還魂雙雙游離到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歷并非真實只是一場幻夢嗎?一時迷亂驚愕如墜云里霧中。
雪花無聲地飛舞著一片片地飄落在石夷、長留仙子的臉容上融化為水緩緩滑落。他們雙眼緊閉容顏如生胸腹間的鮮血凍結為艷紅的冰霜一切瞧起來那么安祥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黃姖臉如死灰張大了嘴怔怔木立!饒是西王母鎮定果決此刻亦花容慘白手足無措。只有那天犬盤旋在側嘶聲狂吠不已。
科汗淮驚訝已極大步上前眼見那人果是石夷登時如釋重負松了一口長氣。但想到從前與石夷那場痛快淋漓的酣戰登時又是一陣傷感、悲涼皺眉不語烏絲蘭瑪心中一動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換日讓這兩人做了拓拔野和雨師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長留仙子之威怎會被那人制住送死?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將錯就錯。當下驀地朝后退了一步顫聲道:“水香妹子你……你殺死了金神和長留仙子!”
“臭丫頭胡說八道誰被她殺死了?”長留仙子驀地睜開眼睛厲聲怒罵。
眾人大吃一驚“啊”地一聲齊齊后退。
素影一閃長留仙子忽然翻身躍起踉踉蹌蹌地站住花白的頭凌亂飛舞!鳳眼凌厲四掃敵視而又警惕地環顧眾人。
拓拔野、雨師妾心中劇震又是駭訝又是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復活了!昨夜她明明經脈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脫脫生還!
奇變突生眾人無不目瞪口呆。長留仙子目光橫掃厲聲喝問:“白阿斐那惡賊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輩說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電光神’嗎?”語頗為恭敬。長留仙子雖然瘋瘋癲癲卻是金族前輩資歷猶老于“天犬黃姖”是以西王母雖貴為圣女也不敢對其失禮。
長留仙子怒道:“除了這狗賊還有誰?你們將他藏到哪兒去了?”疾厲色憤怒己極。
眾人更奇均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烏絲蘭瑪微笑道:“前輩‘紫電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無蹤我們又怎會見過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難道前輩適才與他在一起嗎?”
長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誰?本姑娘和誰在一起關你什么事?”花容突變似是想起什么失聲道:“老混蛋!”慌亂四望低頭瞥見石夷僵直躺臥又驚又憂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沒事吧?”急忙俯身探望。
剛一彎腰身形一晃“啊”地一聲驀地萎頓在地。她真元耗損失血過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時支撐不住重又昏迷。
眾人愕然面面相覷。科汗淮俯身將二人傷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脈膊“咦”了一聲微露驚詫之色。西王母一凜低聲道:“怎么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搖搖頭道:“無妨金神只是經脈閉塞氣息封堵再過片刻便會自行醒轉。”心中極是詫異:“奇怪適才念力探察時他分明氣脈全無經絡僵硬為何現下卻忽然復蘇?”
西王母與黃姖對望一眼松了口氣懸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來。但想起石夷、長留仙子極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兩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登”一響妙目凝視著科汗淮喜憂參半。
烏絲蘭瑪喃喃道:“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兩個雪人當真是金神與長留仙子!又怎會如此不堪一擊被我迫得狼狽不堪?難道……難道剛才那怪人使了手腳暗自掉包?”碧眼流轉凝神朝溫泉水潭探掃而來。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大凜屏息凝神生怕被他們覺察行跡。
忽聽科汗淮道:“圣女殿下科某有一事一直迷惑不解萬請賜教。”
烏絲蘭瑪微微一怔柔聲道:“龍牙侯請說。”
科汗淮淡淡道:“明人不說暗話。科某記得極為清楚!當日我在通天河畔遭遇鬼國尸兵中了黑帝的九冥尸蠱與封印方才變作窫窳神獸為何后來竟會被圣女帶往雁門大澤險些死在王母‘天之厲’下?難道圣女與陛下早在那時便已結盟了嗎?”
此一出登時如雷霆霹靂將眾人霍然驚醒。
西王母微微一震神光凌厲似電;黃姖驚怒交集細眼微瞇冷冷的凝視著烏絲蘭瑪殺心大起。便連那天犬亦轉過身來對著水圣女憤怒咆哮作勢欲撲。
拓拔野心中狂跳恍然大悟:“不錯我怎地沒有想到!這妖女若不是與黑帝勾結在先當日又怎能率領鬼奴、尸獸以科大俠為人質要挾王母?但是……但是她那時為何要逼迫西王母與燭老妖合作殺死黃帝呢?是了!她必是料定以西王母的性子斷然不會屈從反會因此更加堅定信念改變中立轉而敵抗燭老妖。擺下這**陣后黑帝假借魷魚之手殺死黃帝使得我們理所當然地誤以為燭老妖才是幕后黑手同時又殺死燭龍獨子!挑撥金水兩族。如此一來土族、金族、龍族自然同仇敵愾與燭老妖勢不兩立。當她在蟠桃會上說出燭老妖弒帝篡位的秘密后燭老妖便注定眾叛親離成為萬矢之的那時黑帝出手斬殺中蠱的燭龍自當水到渠成輕而易舉。”
這計劃絲絲入扣可謂天衣無縫若不是黑帝太過得意疏忽當時未對燭龍趕盡殺絕;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轉與天下英雄為敵若不是自己五德之身奮力與他周旋到底……燭龍及其部屬早已被剿滅得一干二凈五族豪英不知不覺中都為其利用。想到此處冷汗不由涔涔而出。
烏絲蘭瑪碧眼黯然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沉吟片刻嘆道:“龍牙侯猜得不錯。早在三個月前陛下已經暗訪北海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剿滅亂黨昭雪沉冤還復天下和平。我對燭真神所作所為早已不滿眼見陛下仍然在世自是大喜過望滿心歡喜地應承下來……
“但族中要職盡皆被燭龍黨羽把握忠良義士非死即囚能委以重任、相商舉事的寥寥無幾。無奈之下陛下決定倚重尸蠱鬼兵同時定下連環計策動各族反抗燭龍。大荒諸族之中金族勢力極強白帝與王母又素有威望如能勸使金族共抗燭真神必當事半功倍。但金族又素來中立自重絕不插手他族之事所以……所以……”螓輕搖嘆息不語。
西王母玉靨泛起奇異的紅暈淡淡道:“所以你們便想出這般無恥伎倆挑撥離間甚至不惜殺死黃帝陛下屠戮天下英雄嗎?”
烏絲蘭瑪“啊”地一聲俏臉倏地蒼白連連搖頭道:“水香妹子我……我實是不曾料到陛下蒙冤數十載仇恨植心;又因修練‘攝神御鬼**’泯滅良性早已不是從前那寬厚仁慈的陛下了!他告訴我這些計劃時從未說過當真要刺殺黃帝更未說過要將五族群雄放蠱魔化斬盡殺絕。倘若我早些知道他的真實目的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蒙昧良心為其爪牙。”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是嗎?那我可真看走眼啦!”
烏絲蘭瑪面色微變碧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冷冷道:“我說的都是肺腑之水香妹子何必冷嘲熱諷?倘若我當真想趁火打劫!剿滅各族英豪昨夜又何必反抗陛下轉而與你們并肩作戰?當時只要我反戈一擊殺了你水香妹子五角星陣不攻自破五族英雄早已死絕于鬼軍刀下!”
拓拔野心下一動頗以為然。昨夜五族英雄之中只有他、姬遠玄、姑射仙子三人未染蠱毒真元無損;烏絲蘭瑪既是黑帝盟友自然也不曾中蠱那時她若真想襲殺西王母破壞五角星陣確實不過舉手之勞。
烏絲蘭瑪瞟了科汗淮一眼冷冷道:“不錯從前我對龍牙侯和你確有刻骨之恨但那只是少女時候的心事。過了這么多年早已淡忘磨滅了。現下唯一關心的便是剿滅燭龍叛黨正本清源中興水族。當夜在雁門山下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激你動怒、敵對燭真神的胡謅語否則昨夜燭真神質疑你與龍牙侯之事時我又何必千方百計為你們遮擋、開脫?”
頓了頓又道:“如若不信烏絲蘭瑪今日可以對天誓——倘若我對你和龍牙侯還有一絲恨意倘若我當真以此要挾你們破壞西王母清譽烏絲蘭瑪愿受五雷轟頂百刑加身永受冥火煎熬萬世不得脫。”最后一句毒誓說得斬釘截鐵鏗鏘狠辣令人不由得不信。
黃姖聳然動容殺意漸消。西王母卻淡無表情一不。
科汗淮淡然道:“希望圣女殿下永遠記得今日誓。”起身凝視西王母、胡子輕輕上翹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忽然閃過悲喜交織的悵惘神色徐徐道:“王母娘娘那夜在雁門山下科汗淮便已經死了。今日在你眼前的不過是脫胎換骨的另一個科汗淮。從前之事今后之事都與他再無關系了。明日一早科汗淮便離開昆侖遠赴東海今生絕不踏入大荒半步。你們放心從今往后天下再無斷浪刀。”
西王母一震玉勝嗆然搖曳櫻唇翕張想要說什么卻說不出來。
遠處水潭中拓拔野、雨師妾亦是驚訝震駭莫可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