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華沒理他:“那劉俐人呢?”
老鄭心驚膽戰(zhàn)地向外面指了指。
“我這個月房租還沒交呢!那煤氣灶壞了都沒錢換!”劉俐氣急敗壞,一屁股懟在客廳沙發(fā)上,堆滿雜物垃圾的破沙發(fā)頓時發(fā)出嘣地彈簧聲:“說有困難找警察,呸!報警頂個鳥用!就抓我們罰錢一個比一個積極,吃皇糧的沒一個好東西!”
吳雩低頭翻閱現(xiàn)勘本,坐在邊上默然不語。劉俐眼珠骨碌一轉(zhuǎn),抓著吊帶又往下扯了扯,故意露出一片黝黑粗糙的胸,嬌滴滴問:“帥哥,你人好,給出個主意幫幫我唄?”
吳雩頭也不抬道:“小心別被抓。”
“啊?”
“就不會被罰錢了。”
劉俐:“……”
吳雩合上記錄本,皺眉上下打量她,那目光看得劉俐那么厚的臉皮都有點掛不住:“你、你干嘛?”
“你做這個家里人知道嗎?”
劉俐翻了個白眼:“知道啊,當(dāng)然知道了,我們做這一行的不都老鄉(xiāng)帶老鄉(xiāng)?”
“錢都寄回去?”
“自己用點,剩下的寄回去給弟弟蓋房子。”劉俐嘟囔道:“否則怎么辦,現(xiàn)在愿意留村里的女的越來越少,再不娶親就更娶不上了――還不是錢鬧的。喂,你看我干嗎?”
她隱隱感覺到吳雩瞧她的眼神,跟其他警察都不一樣。
她以前被掃黃抓進(jìn)去碰見的那些民警,瞧她們是輕蔑、厭惡、偏偏又無可奈何的,像轄區(qū)里藏著一群蝗蟲,不掃沒法完成任務(wù),掃了又嫌臟手。而剛才那貌似很厲害所有人都害怕的支隊長瞧她,卻不顯山不露水,一切情緒絲毫不帶,仿佛有潔癖的城里人看見馬路邊亂扔的臟東西,只會撿起來扔進(jìn)垃圾箱,但不會多給一眼,更不會站在馬路上開口去罵這個東西。
只有吳雩看她是平直的,像同類看同類,眉頭微微擰著,眼底帶著一絲她非常陌生的情緒。
那是責(zé)備。
“找不回來了。”吳雩說,“你的電腦不值一千,丟失的現(xiàn)金又沒有憑據(jù),這種事指望派出所不太現(xiàn)實。我們是刑偵支隊,也沒法給你越級立案,以后自己小心吧。”
“什么,外國人丟個自行車都能找回來,你們那么牛逼找不回我的錢?”劉俐頓時急了,指著剛才步重華出去的方向:“你們那領(lǐng)導(dǎo)不是牛逼得很嗎,敢情都是裝逼?唬人的呢?!”
吳雩嘆了口氣,說:“我要是你,就不會再去繼續(xù)挑釁他了。”
劉俐歪著吊帶一臉不服,三角眉挑得幾乎要蹦出額頭。
她只接觸過治安隊,見識過最可怕的手段也不過是被協(xié)警罵兩句踢兩腳,遣返原籍兩天就能跑回來。她不懂步重華為什么掃都懶得掃她,更不懂刑偵口的實權(quán)正處級代表著什么。
吳雩有些無可奈何,思忖片刻后從褲兜里摸出錢夾。劉俐歪著臉疑惑瞧他,只見他拿出所有紙幣數(shù)了數(shù),三百六十整,然后輕輕丟在了她面前。
“拿著。”吳雩簡短地說,“別鬧了,沒好處。”
劉俐眼睛瞪圓了,張開嘴卻沒發(fā)出聲,怔怔地看著他。
吳雩收拾紙筆,起身走向屋外,就在這時被一只有力的手從身后按住了――緊接著那只手越過他肩頭,抓起桌上的鈔票,啪地重重拍在吳雩胸前。
吳雩扭頭一看,只見步重華弧度冰冷的下頷線:“――來人,五零二重案嫌疑人劉俐,立刻帶走!”
周遭空氣剎那靜止,人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吳雩愕然愣住了。
還是老鄭大隊長反應(yīng)快,立刻帶人撲了上去:“不許動!”“帶走!”
“怎么?怎么了?你們搞錯了吧?!”劉俐猝不及防掙扎起來:“我干什么了?!放開我!你們快放開我!救命啊――!”
屋里頓時亂成一片,但刑偵大隊警察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反擰押了出去。直到屋外劉俐還在尖叫“你們搞錯了!”“救命啊警察打人啦!”,尖利的叫喊震得左鄰右舍紛紛開窗窺探,但眨眼功夫不到就被搡上警車,穿堂風(fēng)呼地刮過,咣當(dāng)一聲甩上了門。
“什么意思?”屋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面面相對,吳雩一指外面,感覺荒唐:“五零二重案嫌疑人?”
步重華卻連答都懶得答他:“錢多得送不掉不如捐希望小學(xué),送個三陪女,你以為能換來幾句真話!”
三陪女要能干出五零二這么大的案子,那南城區(qū)全體刑警都能下班回家了。吳雩深吸了口氣,摸出煙點燃,問:“您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能證明她跟年小萍的死有關(guān)?”
如果換作其他人敢這么跟他頂,可能已經(jīng)被步重華劈頭蓋臉訓(xùn)回去了――你是不是這輩子沒見過雌的,一個小姐都能讓你憐香惜玉,要不滾出支隊去掃黃辦天天跟她們打交道算了!
但除了吳雩,其實也沒有別人敢這么頂撞他。
當(dāng)一切謙卑溫順的偽裝都從吳雩身上褪去,就會發(fā)現(xiàn)他面相其實非常疏離,大概因為臉部輪廓非常立體而五官又很鮮明的緣故,鼻梁唇鉤都很清晰,缺少柔和緩沖的弧度,透出一種因為心態(tài)長期壓抑而神形于色的緊繃感。
他確實必須壓抑。可能在他的世界里,女毒販和吸毒妹才是絕大多數(shù),劉俐這樣的已經(jīng)算孝女了。
步重華那雙淡琥珀色的瞳孔盯了他半晌,終于半點火氣不帶,開口冷靜地道:“我剛才看了劉俐的臥室,她沒有跟你說實話。”
“……”
“劉俐的衣柜里尺碼大多是中號,唯獨幾件假冒大牌衣裙是xs,另外單獨藏著兩雙碼數(shù)36的假冒奢侈品鞋。床頭柜抽屜里有一個戒指,布滿劃痕,18k金,戒圍目測6.5或7,但劉俐本人是37.5到38之間的腳,她的無名指指圍目測起碼到8。你明白這代表什么意思嗎?”
――那不是劉俐的東西,是郜靈的。
“郜靈失蹤不過數(shù)天,劉俐就已經(jīng)堂而皇之把她的東西據(jù)為己有了,說明什么?她可能不是兇手,但一定藏著某些內(nèi)情,她知道郜靈不會再回來了!”
“……”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步重華劍眉一挑,冷冷道:“寄錢回家,贍養(yǎng)父母……這話聽聽就算了。那些跟黃、賭、毒沾邊的雜碎,派出所筆錄一個比一個可憐,但實際道德底線幾乎沒有,什么都做得出來,洗白上岸重新做人的可能性比萬里挑一還低!”
吳雩手指夾著煙沒動,午后朦朧陽光折射過積滿灰塵的毛玻璃,只見煙頭在昏暗中閃爍著一點明昧紅光。
步重華嚴(yán)厲的語調(diào)終于緩和了些,伸手拍拍他肩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其實都是自作自受。你沒在派出所干過,以后見多就知道了,回去吧。”
突然他的手一頓,被吳雩手臂擋住了。
吳雩瞳孔在背光處呈現(xiàn)出一種極深的黑,黑得有點幽幽泛藍(lán),像壓抑著某種更深的情緒,不貼很近的話發(fā)現(xiàn)不了嘴唇在輕微顫栗:
“我知道,步隊。我跟雜碎在一起混了這么多年,還不比您了解得多?”
步重華眼皮一跳。
“我只是不知道協(xié)助調(diào)查也能直接上手段,你們這些精英針對不同對象的處理方式還挺靈活。”
步重華面上輕微色變,但這時吳雩已經(jīng)放開他的手,退后半步,禮貌而嘲諷地一點頭,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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