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鼻子,好像地覺得這個動作有點熟悉。
“我查過你的檔案,”趙云瀾不習慣地搓了搓手指,說,“你死于1713年,也就是你提過的瀚噶族內亂的第二年,發生了什么事?你要找的尸體在什么地方?方才在那根大柱子下面的祭品是不是你放的?那是個什么玩意?”
斬魂使在旁邊插了一句:“那不是大柱子,那物叫做山河錐。”
這名字聽起來耳熟,趙云瀾思索了一會,倏地一皺眉:“是四圣之一?”
斬魂使點點頭:“令主博學。”
先是輪回晷,再是山河錐,四圣失落人間多年多年,又不是菜市場上兩毛錢一斤的大白菜,半年里讓他連續碰見兩個,要是真有這種狗屎運,趙云瀾覺得自己早就去專職買彩票了。
這讓他不得不陰謀論了起來,一瞬間眼前浮現出無數個前因后果——那龍城大學再去時已經莫名地干凈了的學院辦,那么巧盯上李茜的餓死鬼,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的輪回晷,被通緝的幽畜,以及……突然示警的斬魂使。
趙云瀾的表情嚴肅下來,他從千頭萬緒中第一時間先挑了個最要緊的問:“山河錐到底是什么?”
“世人都說‘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其實并不是,自洪荒伊始、萬物開蒙的時候,就有善惡,而最早的善惡判,就是刻在山河錐上的。山河錐是十萬山川之精凝成,由九天之上橫貫黃泉之下,上面刻著十八層獄的所有去處,后來也是生死薄上種種判決的依據。至今有人相信山水有靈,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斬魂使停頓了片刻,補充說:“只因這山河錐最早用作鎮壓,因此久而久之,里面束縛了萬數只惡鬼,以供驅使,可是沒想到失落之后,被有心人利用,將自己的同族世世代代禁錮在山河錐里,永世不得解脫。”
“別人靠近沒什么,但你……”斬魂使的話音少見地有些猶豫,停頓了片刻,他才含混地說,“你天生魂魄不穩,貿然靠近這種封魂之器,當然比別人受得影響大。”
趙云瀾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詫異地反問:“我魂魄不穩?我三魂七魄好好的,為什么會不穩?”
斬魂使沉默了片刻,說:“人頭頂兩肩處有三昧真火,你左肩上天生失落一火,舊俗理叫做‘鬼拍肩’,因此三魂七魄容易不穩,還請令主以后千萬多小心。”
趙云瀾皺著眉,低頭觀察了一下自己的左肩,不過很快就不在意了,繼續問:“那瀚噶族人就是用山河錐催動羅布拉禁術的,是嗎?”
斬魂使點頭:“將斬首之人的身體以火燒去,再用山頂上的三星聚陰之術,把人的魂魄強行扣在山谷里,自然會被山河錐吸進去,用殘留的頭顱,就能驅使山河錐中的亡靈。”
趙云瀾指著汪徵問:“那她呢?”
斬魂使看了汪徵一眼,那眼神成功地讓汪徵一哆嗦,覺得他仿佛洞穿了自己的生前身后事。
斬魂使說:“姑娘因斬首而死,大概身首被人用某種方法好好地保存了,故而逃過了聚陰陣和山河錐。”
汪徵露出一個苦笑:“是,我當年不懂事,心有不甘,上了人身,這才被前任令主抓住,從此收入鎮魂令中,‘汪徵’并不是我的本名,而是被我上身的那姑娘的名字……我本名叫格蘭,是死于那場叛亂中的首領的女兒。”
趙云瀾不爽地發現,自己的特別調查處簡直是個官二代集中營。
汪徵繼續說:“叛亂者名叫桑贊,他阿姆是我阿姆的梳頭女,原本是個奴隸的兒子,我們族里,沒有平民,除了首領和貴族,就是奴隸,所以桑贊長大以后,也理所當然地成了奴隸,他勇敢又能干,很快在眾多奴隸里脫穎而出,成了我阿父的放馬人,按現在的眼光看,大概是……人人羨慕的精英才俊吧。”
汪徵說到這里,酸澀地一笑:“可惜在我們瀚噶族里,即使再精英,也是奴隸,奴隸的命就像家養的豬狗牛羊一樣,可以隨意地買賣處置,桑贊英俊、富有,什么都有,只是沒有尊嚴。后來,我阿父看上了一個小女奴,還讓她懷了孩子,惹得阿姆大發雷霆,那個小女奴就是桑贊的妹妹。阿姆把氣撒在了桑贊的阿姆身上,隨便尋了個小事的毛病,把她處以斬首之刑。桑贊的阿父被我大哥用鞭子活活抽死,他的妹妹……那小女奴本來就是被我阿父強迫的,出了這種事,后來就用馬鞭把自己活活吊死了。”
趙云瀾從身上摸出最后一包牛肉干,邊吃邊評價說:“你爸可真不是個東西。”
汪徵:“……”
斬魂使看出他心情依然欠佳,只好干咳一聲,打了個圓場,在一旁問:“我看山河錐底座那里原本有塊祭石,被壓在貢品下面,按理,應該是記載被鎮壓在其中的魂魄的名錄,只是石頭還在,名錄卻已經被削去了,這也是那次叛亂中的事嗎?”
汪徵點點頭:“桑贊帶著他的兄弟們取勝后,最后來到了禁地——也就是山河錐那里,說要從那以后,族里的每一個人,都能平等而有尊嚴地活著,于是他用大銼刀,把上面的字跡磨去了。首領……我的阿父阿姆大哥,還有貴族們,以及他們的隨從、侍衛,最后全都被吊在守山屋的院子里殺了,瀚噶族從那以后不再有奴隸,也不再有貴族。”
“你呢?”趙云瀾問,“你沒有在那一年被處死,是因為你暗中幫了桑贊,對嗎?”
汪徵低下頭:“我和他……從小就認識,當時阿父派人追捕他的時候,是我把他藏了起來……我真的只是不想讓他死,并沒有、并沒有想到后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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