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還是黑了。
楚恕之干完了活,就雙手插兜站在樓頂,獵獵的北風(fēng)吹得他發(fā)絲亂飛,郭長城總懷疑他下一秒就會被風(fēng)卷走,楚恕之實在是太瘦了,簡直有點營養(yǎng)不良。
郭長城不敢亂動,他腳下是滿地的朱砂。
楚恕之把樓頂當(dāng)成了一張大黃紙,拿朱砂畫了一張大“符”,又用烏石將八個方位壓住了,站在那“大符”中間的郭長城立刻感覺到周遭的氛圍變了,夜色中吹來的風(fēng)里帶了某種特別的氣味,他形容不大好。
只是覺得那味道粘膩、潮濕,不臭,但是混雜了泥土和血水的腥味,其中還混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苦。
郭長城茫然地抽了抽鼻子:“楚哥?”
“那是怨靈的味。”楚恕之頭也不回,低頭往下看著,茫茫夜色中,他們已經(jīng)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沈巍一身淺色的大衣,分外顯眼,正不偏不倚地站在收網(wǎng)人的位置,楚恕之搖了搖頭,“趙處這次這是招惹了誰?姓沈的……我以前沒聽說過有這一號人物。”
正這當(dāng),沈巍似乎抬頭看了一眼,天太黑,楚恕之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下一刻,那人就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楚恕之表情一凜:“來了。”
郭長城:“啊?”
“啊什么啊!”楚恕之大步走過來,依然是像貼牛皮鮮一樣,把一張黃紙符貼在了郭長城臉上,“閉上你的嘴!不許出聲。”
那股特別的味道越來越濃重,東北角上林靜把自拍的手機塞回兜里,面無表情的擰開了手里的小藥瓶,一股污濁的黑氣沖天而起,林靜抬起頭,手掐金剛佛印,臉上莊重極了,竟有寶相,然而他并沒有依趙云瀾所說直接弄死,而是低低地念起超度的經(jīng)文。
這也曾是天生地養(yǎng),合萬物精華聚合的三魂七魄,或許涉世不久,或許經(jīng)過了無數(shù)輪回洗練,像趙云瀾那樣手起刀落暴力執(zhí)法,林靜有點不忍心。
然而低沉的經(jīng)文是對牛彈了琴,那股怨氣心意難平,哪里聽得進這樣顛三倒四車轱轆一般的絮叨,反而在空中越長越大,舒展開像一個怪物,沖天吼叫,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驟然陰沉。
就在這時,寂靜的夜色突然被三聲槍響撕裂,那一股小小的怨氣驟然四分五裂,不過片刻,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六樓的窗戶被人從里面推開,林靜看見一點火光忽明忽暗,他幾乎想象得出趙云瀾皺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然后不滿地念叨一句“念經(jīng)都念傻了”的模樣。
世界上從來不是任何東西都能超度,要是那樣,就不會有鎮(zhèn)魂令和特別調(diào)查處的存在,你愿意送他過三千弱水,人家說不定一步也不愿意挪動呢。
遠處的風(fēng)聲里傳來一聲大吼,林靜雙手合十,默誦了一聲佛號,而后翻身跳到了已經(jīng)沒有了樹葉的枯木上,一團巨大的黑氣就像炮彈一樣撲向了他方才站著的地方,整整齊齊的地磚當(dāng)場被打碎,碎石頭砸起三尺來高,裹挾著腥風(fēng)而來的是一個巨大的人影,立起來足有四五米高,只有上半截,腿部往下露著骨頭,黑乎乎的血,一路走一路滴湯,掉在地上,發(fā)出呲啦呲啦的動靜,連石頭都能給燒化了。
“這可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了。”林靜苦笑了一聲,腳下卻不遲疑,縱身扒上了二樓的窗戶,他就像個大蜘蛛,赤手空拳地在醫(yī)院大樓外面扒著石頭縫和突出來的窗臺往上爬,愣是比直升電梯還快,后面的黑影跟著窮追不舍。
林靜一路爬到了六樓,對站在窗臺附近的黑貓大喊一聲:“接住了!”
大慶像個黑乎乎的肉球躥出去,一時間掛在角落里的六個鈴鐺同時響了起來,女人的輕叱聲響起,一條巨蟒猝不及防地從角落里鉆出來,蛇信一卷,就把一團黑氣吞進了嘴里。
追著林靜的黑影東突西撞,鈴聲越來越急,怨靈身上的黑氣源源不斷地被吸進巨蟒的嘴里,那半個人的影子開始變得越來越小。
而后,那黑影突然懸浮在半空,露出清晰的男人的模樣,正是郭長城看見過的那人,頭發(fā)花白,雙目赤紅。
趙云瀾驀地把煙頭按滅在了窗臺上:“祝紅,躲開!”
就在這時,六個晃蕩不休的鈴聲突然卡住,又一同啞了。
黑貓直接撲上巨蟒,落地的瞬間,巨蟒重新變成了女人的模樣,六樓窗戶的玻璃盡碎,半個身體的男人瞬間脹大了幾倍。
趙云瀾彎腰拉起了祝紅,走到窗口站定,與懸在外面的怨靈相距不過兩三米的距離。
“鎮(zhèn)魂令。”他不冷不熱地開了口,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你死了以后不好好找地方投胎,大過年的,跑出來投毒做什么?”
“過年”這兩個字好像刺激到了怨靈,他驟然伸出巨大的手,裹挾著無邊的濃重黑氣,抓向趙云瀾的頸子。
鎮(zhèn)魂令化成的鞭子就像一株活著的藤蔓,從男人大衣袖口里卷出來,一下卷住了那只巨大的手,一人一鬼僵持在一堆碎玻璃渣上。
祝紅用力推了一把林靜:“你瞎啊,還不去幫忙!”
林靜剛被怨靈追著客串了一把蜘蛛俠,手指抓得生疼,氣還沒喘勻,頓時露出一張苦瓜臉:“幫忙?幫……幫什么忙?這么大只的怨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干什么?”
祝紅:“撞鐘啊!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你懂不懂!”
她嚷嚷得林靜耳朵嗡嗡直響,忍不住說:“女施主,麻煩你淡定一點,我只是個俗家弟子,你見過俗家弟子天天撞鐘的嗎?再說我佛慈悲,管的是陰晦之物,他生前為人魂,大鐘對他的作用本來就很有限,你都吞不下的怨氣,指望我那口破鐘,你覺得靠譜嗎?”
祝紅:“我不管,快給我想辦法!”
林靜往趙云瀾那邊看了一眼,萬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佛慈悲,怎么不讓弟子也長得帥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