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瘋,山河錐既然被你拿了,那也就算了,因為遲早有一天你會帶著它一起來找我,不過功德筆,我志在必得。一旦四柱斷了兩柱,掀起半邊的天,世上就沒有什么能攔得住我。”鬼面終于開了口,而后,黑沉沉的目光掃了一圈,“你來就來了,還帶這么多烏合之眾——他們是怕你當(dāng)場反水嗎?”
這話無差別攻擊,在場所有人幾乎都被他扇了一巴掌。
鬼面目光一轉(zhuǎn),看到了趙云瀾,臉上的笑容愈加詭異:“哦,原來令主也在,怪不得。”
大慶表情一冷,可是才邁動腿,就被趙云瀾一把拉住了長發(fā)給扯了回來。
趙云瀾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只手抓著大慶的頭發(fā)不讓他亂竄,一只手伸進(jìn)兜里,摸出根煙來。
大慶變成了人,也依然遵循了貓被揪毛時候的本能,回手給了趙云瀾一爪子,只不過沒了長指甲,只給他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印。他發(fā)現(xiàn)趙云瀾的手冰涼得嚇人,忍不住愣了一下。
“別添亂,死胖子。”趙云瀾毫不違和地對著一個仙氣飄渺的“人”叫出了那三個字。
大慶:“你怎么了?”
趙云瀾輕輕地吐出一口煙圈來,他的嘴唇越發(fā)白得沒有血色,眼睛卻依然亮得驚人,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煙上捻了捻,用一種比耳語還要低的聲音對大慶說:“我有些緊張。”
大慶瞪大了眼睛。
趙云瀾目光往旁邊轉(zhuǎn)去:“地府后面跟著鴉族,其他妖族人自成一家,西天的羅漢,那一頭是什么人,道家嗎?”
鬼面驚天動地的一斧子劈下來,人群中已經(jīng)自動分出了群。
“要么是德高望重的,要么是得道升天、有了神職的。”大慶說,“但是沒有一個有資格插手這兩人爭斗的,要是沒有你帶,他們連上都上不來。敢在這里大動干戈的,除了他們兩個,我就只見過拖著蛇尾的。”
人面蛇身,是古神女而帝者,女媧。
陰沉的天空里開始有雪片飄過,丑陋的幽畜和各路神鬼涇渭分明,彼此對峙,一觸即發(fā)。
大慶扭頭不去看大神木,勉強(qiáng)自己冷靜下來,對趙云瀾說:“你最好退后一點。”
冰冷的雪片打濕了趙云瀾的煙頭,他從兜里摸出一張紙巾,把煙頭和煙灰裹好,環(huán)保地塞進(jìn)兜里,依照大慶所退到了戰(zhàn)圈之外。他徑直繞過其他人,走到了大神木下,伸出手放在冰冷干枯的樹干上。
大神木不知有多高,但從地底暴露出來的大根都已經(jīng)到了趙云瀾的胸口,它自己就像一個盤踞在這里的神明。
“雖然我什么都不知道,”趙云瀾心說,“但你是認(rèn)得我的吧?”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突然,從他的指縫間,大神木的樹干處滋出了一個細(xì)小的、嫩綠色的芽,它慢慢地抽出纖細(xì)如發(fā)絲一般的莖,溫柔地纏住他的手指。
趙云瀾摸了摸他隨身帶著的微型登山包,輕輕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先試試。”
這時,鬼面伸手一抓,巨大的煉魂鼎就被捧到了鬼面那雙仿佛能遮天蔽日的手心里,在慘白的手指映襯下,一股一股灰黑色的東西在煉魂鼎中涌動。
“功德古木——未生已死之身。”趙云瀾聽見鬼面低低地說,“令主知道功德筆究竟是什么東西嗎?”
趙云瀾轉(zhuǎn)過身,背靠大神木,遠(yuǎn)遠(yuǎn)地對鬼面仰了仰臉:“你說來聽聽。”
“炎黃大戰(zhàn)蚩尤之前,就有諸神分據(jù),伏羲女媧二帝為了建立秩序,上昆侖山,討了大神木的一根樹枝,女媧記恨造人時帶有三尸的泥土,于是自作主張,把神木插在了大不敬之地的……”
斬魂使斷喝一聲:“住口!”
他身上突然飛起看不見底的黑氣,手中斬魂刀無限延長,像當(dāng)年傳說中的定海神針一樣,只有刀柄處依然不足兩寸,以供人握,承著這千斤的重量。
斬魂刀的尖端似乎已經(jīng)觸碰到了天際,雷動的風(fēng)云被他一刀攪起,嘩啦一道驚雷落下,讓人有種他把天捅了個窟窿的錯覺——神雷筆直地劈向鬼面的頭頂。
鬼面大笑一聲,硬是仰起頭,張嘴接住了這道神雷,吞進(jìn)了肚子里,斬魂刀隨即落下,就著鬼面手中煉魂鼎的位置,一路斬向他的胸口,刀口過處卷起了凄厲的朔風(fēng),拳頭大的碎冰四處紛飛,大片的幽畜撲過來,在一片飛沙走石昏天黑地里,與昆侖山頂眾神鬼不分青紅皂白地戰(zhàn)在了一起。
趙云瀾費了一番工夫才站穩(wěn),干脆坐在了大神木隆起的樹根上,在一片兵荒馬亂里沒什么事,又點了一根煙,心里終于明白斬魂使的尷尬——鬼面不拿他當(dāng)敵人,其他人也不拿他當(dāng)盟友——打成這樣,才是他們倆的真實水平,上回在山河錐下,要不是鬼面手下留情,恐怕絕對沒有那么容易結(jié)束。
鬼面當(dāng)時似乎不想認(rèn)真地和斬魂使斗。
“大不敬之地?”趙云瀾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鬼面三兩語似乎就將他心里一直疑惑的事交代清楚了——傳說人有三尸,就是指人的“貪、嗔、癡”,而那本書里說,人身上的三尸是從泥土里得到的,那么“大不敬之地”,很可能指的就是所謂“貪嗔癡”的源頭。
只見鬼面騰空而起,躲過了斬魂刀,落地時整個昆侖山都跟著顫了顫,他繼續(xù)說:“神木慈悲,先枯死,后生根,長成了后世傳說的功德古木,在炎黃與蚩尤一戰(zhàn)之后……”
“閉嘴!閉嘴!”斬魂刀橫切過來,趙云瀾幾乎看不見沈巍在什么地方,更想象不出來他是怎么把手里近百米的刀揮灑自如的。
橫刀腰斬,鬼面話音再一次斷了,他的身影驟然縮小,剛好在縮到一半高的時候,斬魂刀從他的頭頂劃過,煉魂鼎一聲巨響落在地上,瞬間有無數(shù)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叫出了它的名字。
以煉魂鼎為中心,沒完沒了的幽畜層出不窮。
趙云瀾眼看著煉魂鼎的方向,既不顯得義憤,也不顯得激動,甚至是在驟然察覺到身后有人靠近的時候,也沒有回頭。
大慶卻沒有那么淡定,他驟然從樹上撲了下來,手里是一只巴掌大的短刀,就像貓爪一樣隱藏在他的手心里,鬼魅一般地?fù)湎蛄四强拷娜恕?
鬼面一抬手,生受了黑貓一刀,他的手腕如同鋼鐵造就,一聲輕響,把大慶的刀刃彈向了一邊,鬼面回手做爪,去抓大慶的脖子,大慶化形以后依然靈敏異常,往后連翻了兩個跟頭,一躍跳上了大神木的樹枝,保持著跪坐的動作,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打貓,你也得看主人,”趙云瀾這才開口說,而后他頓了頓,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斂去臉上的笑容,淡淡地看了鬼面一眼,突然一聲輕笑,“不過是靠著我一盞肩上魂火,讓你能混上昆侖山巔,真以為這是你家的地盤了?”
這一句話仿佛比槍林彈雨還管用,方才還囂張不已的鬼面的腳步驟然停下,在他身后三米遠(yuǎn)的地方謹(jǐn)慎地站定,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