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最近任為志又收到了一筆錢,呂顯暗中查過,竟然來自清遠伯府,似乎還是后宅里的尤二姑娘出的。而那段時間,他正好在這客棧中看見過尤芳吟。
這一下,他倒有點不明白起來。
難道上一回生絲的事情,的確是伯府在背后主導(dǎo),這微不足道的庶女不過是伯府派出來的一個小卒?
想到這里,呂顯面上便掛上了笑意,一襲長衫穿在身上倒是頗為斯文,竟上前主動向尤芳吟拱了拱手,道:“上回便在此地遇到過姑娘,聽聞姑娘也與任公子有往來,今日緣分到了,又打個照面。在下今來也找任公子,不如同去?”
尤芳吟頓時一怔。
她如今還住在牢中,上回尤月和她一起進衙門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以尤府根本沒有往外聲張。而她則等尤月已經(jīng)入宮之后,才挑了個合適的日子,請周寅之將自己的放了出來,準(zhǔn)備辦姜雪寧交代給自己的事情。
遇到呂顯,她沒想到。
更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上來搭話。
呂顯見她半天不說話,試探著又問了一句:“姑娘?”
尤芳吟這才回神,卻是拘謹(jǐn)且慎重,既不知此人身份底細(xì)如何,更不知此人是何用意,更何況她今日見任為志,還有別的事情想說,并不方便旁人在場。
所以她垂下頭道:“我與您不熟,還是自己去吧。”
“……”
呂顯生意場上打滾久了,很久沒聽過誰用這么直白的理由拒絕自己了。
不熟……
他笑容有些僵硬:“姑娘說得也是?!?
尤芳吟便低垂著眉眼,也不敢多,只向他一躬身算是道了個禮,便謝過旁邊的掌柜,埋著頭往樓上去了。
呂顯只好在下面看著。
尤芳吟越往上走,越是緊張,待到得任為志門前,才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定神,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一片堅定,叩門道:“任公子在么?”
任為志這些日來都在客棧里。
因為已經(jīng)有錢進來,有人愿意出錢入干股,他回到四川重振家中鹽場的希望漸漸有了,是以這些日來看著,已經(jīng)不那么憔悴,眉眼里也多了幾分神采。
乍見之下,竟依稀有些豐神俊朗。
他笑著請尤芳吟入內(nèi):“昨日通過消息后便沒出門,專在這里等候,沒想到尤姑娘來得這樣早?!?
尤芳吟入內(nèi)坐下。
她徑直從袖中掏出兩樣?xùn)|西來,擱在桌上:兩張共一萬兩的銀票放在左邊,一頁薄薄的寫有生辰八字的紙箋放在右邊。
任為志一看之下都愣住了。
他道:“尤姑娘今日……”
尤芳吟道:“我來出錢入股。”
任為志心頭頓時一跳,幾乎立刻想說有這一萬兩便差不多夠了,可再一看尤芳吟神情,似乎不那么簡單,略一遲疑,便沒出聲。
果然,尤芳吟道:“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任為志肅容道:“姑娘請講?!?
尤芳吟在他對面端端地坐著,道:“第一,我所出錢入的干股,訂立契約時需寫明可以轉(zhuǎn)手他人,而你無權(quán)干涉。”
任為志眉頭頓時一皺,但隨即又松開。
他道:“旁人出錢已經(jīng)很難了,姑娘肯出錢,錢到了我手里,便可投入鹽場。干股將來如何分紅,于我而都無差別。雖然生意場上似乎未有先例,但也未嘗不可。”
這是答應(yīng)了。
尤芳吟點了點頭。
任為志道:“那第二呢?”
尤芳吟兩手交疊在身前,微微一垂眼,默然了片刻,才抬首來,直視著他,道:“第二是,娶我。”
任為志:“……”
坐在尤芳吟對面,看著這眉清目秀的姑娘,他驚呆了。
呂顯這人什么都好,智計也是一流,就是脾氣略壞。
萬事不想居于人后。
謝危離府入宮之前,想想還是吩咐了剛回來的劍書一句,道:“呂照隱行事離經(jīng)叛道,且京中大局正亂,哪里有空去管什么尤芳吟。刀琴回來還是暫聽呂照隱使喚,免得他成日掛心,不務(wù)正業(yè)?!?
劍書笑起來,應(yīng)聲:“是?!?
謝危這才放下車簾,乘車入宮。
今日雖有課,但既無經(jīng)筵日講,也不大起朝議,所以入宮的時辰稍遲。
他到奉宸殿時,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王久剛講過書法離開。
眾人正自休息玩鬧。
周寶櫻悄悄從殿里溜了出來,藏身在那粗粗的廊柱后頭,臉上掛著笑,兩眼亮晶晶地從自己袖中拿出了個小小的油紙袋。
里頭鼓囊囊的,裝著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來,數(shù)了一遍,便嘆了口氣:“越吃越少,可也不能叫寧姐姐再分給我一點,那也太過分了……”
謝危走過來時瞧見這一幕,因大約知道周大人家的這小姑娘甚是愛吃,本也沒留心。
可下一刻周寶櫻竟從那油紙袋里拿出來一瓣桃片糕。
謝危腳步便停下了。
周寶櫻方吃了一口,低垂著的眼忽然看見前方臺階下出現(xiàn)了一片蒼青道袍的衣角,便忽然一僵,目光順著這一片衣角抬起,就看見謝危站在她面前。
她嚇得立刻把嘴里還叼著的半截兒桃片糕拿了下來。
整肅地向謝危問好:“謝先生好。”
謝危的目光落在她手中,也落在那油紙袋上,溫和地朝她笑了笑:“宮中昨日也做了桃片糕嗎?”
他眉眼清雋,笑起來更如遠山染墨。
周寶櫻一下不那么緊張了,雖除了上學(xué)之外皆與謝危無甚接觸,可莫名覺著謝先生是個隨和人,于是也笑了笑,很是開心地道:“好像是沒有做的,不過寧姐姐那邊有,我的桃片糕就是寧姐姐給的,可好吃了!比宮里以前做的都好吃,還比蓉蓉上回帶來的好吃!”
謝危平和地注視著她:“這么好吃嗎?”
周寶櫻用力點頭:“當(dāng)然!”
她看了看謝危,又看了看自己油紙包里所剩不多的桃片糕,想起父母之訓(xùn),咬了咬唇,似乎才定下決心,將打開的油紙袋向謝危遞過去:“您要嘗嘗嗎?”
謝危唇邊的笑意深了些,道:“那便嘗嘗?!?
他抬手便將那紙袋拿了過來。
周寶櫻頓時睜大了眼睛,小嘴也微微張大,似乎想要說點什么。
謝危輕輕道:“怎么?”
這一瞬間一種奇怪的寒意從背后爬了上來,周寶櫻看著眼前這張含笑的臉,竟不知為什么想起了寺廟里畫在墻上的那些閻府妖魔。
可這也是一瞬間的錯覺。
她有些茫然起來,有心想說“我只是請您拿一片嘗嘗,不是全要給您”,可話到嘴邊,被謝先生這般和煦清淡的目光注視著,她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有些不舍地道:“沒什么?!?
謝危便用修長的手指拎著那紙袋,轉(zhuǎn)過了身。
在背過身去的那一刻,所有的表情都從臉上消失。
他進了偏殿。
外頭的小太監(jiān)立時進來布置茶具,置爐煮水。
謝危把這裝著桃片糕的紙袋放到了桌上,靜坐許久。
小太監(jiān)躬身道:“少師大人,今日御膳房有做新的糕點,還是叫他們不用送來嗎?”
謝危斂眸沒有說話。
小太監(jiān)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過了許久,謝危才一指桌上擱著的那紙袋,平靜無起伏地道:“往后都不用備,把這東西扔掉吧?!?
作者有話要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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