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后山走回前山,道中所見皆是山石亂崩,尸體遍地。偶然一瞥或還能見殘肢斷體,雙目不瞑。
姜雪寧雖也是上輩子死過一次的人,可見了這般場面也不由心驚肉跳。
小寶猜出她大約懼怕這樣血腥殘忍的場面,便走在了她的斜前方,用自己的身影將大部分殘忍的場面擋住,一路過了后山院墻。
上清觀雖為天教所占,但道觀的基本格局卻沒有任何改變。
前面是道觀,后面是道士們的住所。
只不過眼下早沒有什么真正的道士,徒留下觀后許多空置的房屋。
小寶便為姜雪寧收拾了一間出來,道:“先生吩咐,姜二姑娘便在這里先休息吧。料想先生與張大人那邊還有話聊,且定國公那邊的公子受傷好像也不輕,只怕暫時不能回京,要在此地盤桓幾天了。”
他還沏了一壺茶來。
末了同外頭的人說話,甚至還帶了兩套全新的換洗衣裳來:“這是臨時著人去城中買來的衣物,劍書公子說比起京城里時興的樣式自然差遠了,但也只能勉強先委屈姑娘將就幾分。”
姜雪寧身上還披著謝危方才為她系上的鶴氅,內里嵌著一層雪貂皮,只貼著身子便暖融融一片。
她看了那兩套衣物一眼。
一套水藍一套淺紫,雖的確比不上京中那些精致的做工,可樣式倒也淡雅適宜,可見是用了心挑過的。只是這衣物由謝危的人送來,于她而,到底透出幾分古怪。
她心里忐忑,也笑不出來,只看向小寶道:“原來你是謝先生的人。”
小寶道:“若無內應,先生也不敢行險。”
他說話時板著一張臉,完全不似前幾天與姜雪寧接觸時姐姐長姐姐短地叫,眼簾搭著甚至也不看她一眼,倒像是不很愉快,有些置氣的模樣。
姜雪寧于是想起清晨時。
這小孩兒在她飯菜里下了藥,讓她以看病為由離開了天教視線,交代了她到街對面客棧之中躲藏起來。可她并不想回去,在發現那永定藥鋪之事有假時,更是趕赴府衙,不惜以身犯險。
一切大約都不在謝危意料之中。
所以謝危才會那般生氣。
這小孩兒怕受命救她,可謝危若沒在客棧見著她人,只怕他也要受些責罰吧?
姜雪寧并非全無心肺之人,想起這一節來也不免為連累他人而生出幾分愧疚,可張遮所以為的永定藥鋪有接應之事是假,又實在讓她懷疑起謝危的居心。
畢竟謝危在她心目中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心里雖有萬般的念頭掠過,她最終也只是陷入了沉默。
小寶收拾好一應物什,又為她沏了壺茶,在屋里生了火爐,才道:“我出去了,就在不遠處,姜二姑娘有事喚我便可。”
他退出去關上了門。
姜雪寧卻無法靜下心來休息,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張遮與謝危的臉交疊閃過,讓她心驚肉跳。身上披著的鶴氅被她解了下來,輕輕地放在了那折疊整齊的兩套女子的衣裙旁。雪白的緞面上半點鮮血塵土也未沾上,倒與它的主人一般,有種高高佇立在云霄上俯瞰眾生似的孤高冷漠。
謝居安……
他同張遮有什么好說的呢?
姜雪寧在屋內坐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坐不住,起身來站在外面屋檐下,朝著后山的方向望去。
院落里栽種著不少古松。
從后山的大門有一條長道通向此處,此刻卻有許多兵士把守在兩旁,誰從這條道上經過,在她這里都能看個清楚。
可看了許久,也不見張遮。
她一顆心不由高懸。
直到過去了快有兩刻,才看見把守著的兵士朝著后面的方向望去,微微向前躬身,像是像誰行了禮。
姜雪寧心頭頓時一跳。
接著,終于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從后山走了出來。身上的傷口已經草草包扎過,但一身深藍的衣袍早已經被鮮血浸染成了一片墨色,面色更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蒼白。
沒事。
他沒事!
在看見他安然無恙的那一刻,姜雪寧只覺一顆心飽脹得要滿溢出來,控制不住地便向他快步走了過去:“張大人!”
張遮的神情竟如槁木一般。
她乍見他只有滿心的歡喜,也不曾注意到這小小的細節,唇邊已綻出笑容:“你沒事可真是太好……”
太好了。
話音未落,整個人眼皮卻是重了幾分,費力地眨了眨,身子輕輕地一晃一歪,竟然直接往后昏倒過去。
張遮心底一驚,還好反應得快,一把將她接住。
少女纖弱的腰肢不盈一握,面頰白皙而消瘦,卻是因為這些日來的奔波而疲憊,眼皮輕輕地搭上了,兩道細長的柳葉罥煙眉也舒展開了。
竟像是睡著了。
小寶原就在屋檐的另一旁看著,眼見著姜雪寧昏倒過去時,已嚇了一跳,便要沖下來扶人。
但看見張遮將人接住時,他腳步又不由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