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影想笑,然而張嘴就是咳嗽。
池小池單手撐住輪椅扶手,給他順背:“怎么選了這么個配置?”
婁影彎下腰:“只能這樣。”
他試了很多次,他的選擇系統內被添加了一個異常程序,不管他選擇什么身份,都是不良于行、走三步吐一口血的衰弱體質。
他試圖回去,跟主神講一下道理,保證動口,爭取不動手,結果發現,他無法發出對接訊號。
他試圖回到池小池的身體,同樣宣告失敗。
而且這個世界不存在網絡,信息獲取基本靠口,查找資料基本靠手。
然而受限的婁影沒法向池小池詳細解釋這句輕飄飄的“只能這樣”又是哪樣。
好在池小池腦子快。
他說:“狗腦花。”反正罵主神就完事兒了。
婁影笑:“嗯。”
池小池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這個?”婁影撫著右眼角的墨色黥紋,換了個口氣,“鄙人于風眠,字九歌,幼時逢天下大旱,族叔貪墨賑災錢糧,官逼民反,引得朝野震蕩。皇上大怒,判處全族刺字,流放邊境。將軍守境時,微服入鎮尋訪探子蹤跡,偶遇鄙人,與鄙人談論兵法,甚為投契。鄙人幸得將軍青眼,將軍向上奏稟,聘鄙人為公子師,遣回都城,在將軍府中賜院而居。”
說完后,他問池小池:“喜歡這個劇本嗎?”
池小池說:“還行。”
他分神看著那人眼角的黥紋。
黥紋形狀不錯,像是眼邊開出的一朵花。
但含義就不怎么美了。
為了讓邊境之人看懂,刻的是南疆文的“國賊”二字,是極骯臟又頗具侮辱性的詞匯。
但配合著婁影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反倒不那么刺眼了。
尤其是他咳嗽過勁兒了,閉著眼睛慢慢緩氣的時候,有種骯臟與圣潔混合的異樣美感。
話歸正傳。
池小池起身:“主神把世界線給昧了?”
“昧了。”婁影說,“至少我這里沒有接收到。”
池小池說:“好極了。我現在就是掉進狗群里的肉包子。”
婁影:“不怕,我搶你。”
池小池把衣服解下來給他披上:“哎喲,您都這樣了,還搶呢。顧好您這副身板兒吧。”
婁影說:“為了你,是得顧好,還要長命百歲呢。”
然后他看到池小池的臉色變了一變。
婁影的心猛然刺著一疼。
他好像踩雷了。
但池小池連安慰的機會都沒給他。
他神色如常,說:“我先說我這里的消息。原主時停云,將軍之子,表面上有兩個親近的小廝,跟兩個皇子關系不差。原主還挺能混的。我在看到他們幾個的時候突然頭疼,看到了點東西,應該是原主本身的記憶,不過信息不全,暫時沒有多少參考價值。你那邊呢?”
婁影點點頭,說:“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
他搖著輪椅往后退了半米:“去看過你之后,我把這里的書簡單翻了一下。”
池小池看著這里七八個架子上的上千本古籍,有點眼暈,心里又難免把他家婁哥吹爆了一下。
池小池這回的身份頗為顯赫。
其父乃是世襲的鎮國將軍,儒將時驚鴻,祖上便隨王戰天下,打下了一座江山,定都望城。
王不疑將,將忠于王,就這樣,時家一躍成為望城內除王族外最煊赫的家族。
時家祖訓,碧血侍君。
時家七代,包括時停云在內,個個有儒士之風,偏又驍勇異常。
時停云,字素常,家中獨子,母親早逝,少習弓箭,百步穿楊,一桿銀·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六歲成為十三皇子元衡伴讀,擅弈,擅書,在他十六歲時,南疆作亂,時停云主動請纓,初上戰場,連斬南疆三將,一戰成名。
饒是時停云如此爭氣,卻仍令其父頭痛不已。
他為人豪爽,喜交友人,且不拘身份,若能投了他的契,街邊混混都能分他一口酒喝。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時將軍怕還不會這樣煩惱。
時將軍年幼時,也曾擔任過當今圣上的伴讀,他秉承家父教導,謹慎行,絲毫不敢逾矩。
但時停云卻從不聽他的話。
他不僅和皇上的七八個皇子,與兩個皇子私交甚密。
時將軍常常聽說,時停云邀兩個皇子去賽詩會,賽馬場,打馬球,偶爾還會逛一次花樓。
時將軍每聽說一次,眼前就黑一次。
六皇子嚴元昭,乃先皇后所出,為人無羈,足夠聰慧,卻生性好玩,失于紈绔。不過圣上對先皇后情愫頗深,自她亡故后再沒有立后,這也給了他足夠的資本,可以在不觸及皇室顏面的情況下橫行無忌。
十三皇子嚴元衡,其母曾位列三妃,后因行嫉妒之事,被罰成低位宮嬪。但皇上并未因此苛待幼子,還為他尋了時停云做伴讀。
嚴元衡也不負這份期待,靈秀異常,文武兼修,讀過的書過目難忘,若單拼劍法,時停云未必能從嚴元衡這里討到便宜。
但大抵是因為母親受罰的緣故,嚴元衡為人高度自律,生怕行差踏錯,因而處處恪守禮節,不沾酒,不近女色,卯時整起身,亥時整歇下,是個年紀輕輕就在保溫杯里泡枸杞的主兒。
時停云倒不介意這個,喝酒喝上頭了,也愛拿他玩笑,常道,老古板,來,給你時爺樂一個。
在充滿脂粉香的雅座里,嚴元衡捧著他泡著梅子的茶杯,不動如山,表情平靜一如上香,看得唱曲兒的姑娘懷疑自己不是在醉月居,而是在郊外的菩提寺里唱經。
幸虧時將軍沒聽到愛兒這等大逆不道之,否則得心臟驟停。
某次回望城述職,時驚鴻誠惶誠恐,具表向圣上請罪。
“愛將,莫要憂心。”皇上倒是開明,“素常是朕看著長大,他前途無量,又年少輕狂,性情跳脫一些,自是無妨。元衡與元昭也已成年,有自己的決斷,你我又何必干涉呢。”
當今皇上正當盛年,性情溫和,為人仁厚,是很合格的治國之君。
底下的皇子看起來也都規矩得很,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對。
然而在時停云曇花一現的記憶碎片里,六皇子嚴元昭死時,跪在一塊著了火的牌匾上。
那背景,怎么看怎么不像太平盛世。
池小池:“那兩個小廝呢。”
婁影說:“去探望你的時候,我裝作不認識他們,分別與他二人聊了聊。阿陵還好,是中原出身,奴契俱全。但那阿書是南疆人。”
池小池吹了聲口哨。
看起來不像。
“是不像。”婁影說,“他也沒避諱,自承說父母早逝,幼年時隨祖父母入關,祖父母染疫病亡故后無以為生,入了奴籍,因為機靈,被將軍府買了下來。時停云的南疆話就是跟他學的。”
“阿陵呢?”
婁影問:“你懷疑他?”
池小池想到自己在暈眩時聽到阿陵那半句將出未出的“停云”,道:“我誰都懷疑。”
一切未分明前,他甚至懷疑六皇子嚴元昭。
結局悲慘并不意味著什么。
婁影說:“時停云很喜歡他。”
池小池等著婁影的下文:“嗯。”
婁影:“沒了。”
池小池:“嗯?”
經過解釋,池小池才知道這句話為什么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