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奴隸鎮(zhèn)回來后,谷心志變了很多。
這種變,旁人都看在眼里。
某日,孫諺跑了個夜車,早上回到鎮(zhèn)中時,他迎面遇上了來晨練慢跑的丁谷二人。
他順手把一包煙丟給了谷心志,竟得到了一聲淡漠的“謝謝”。
孫諺愣了一會兒:“……谷副隊,你說什么?”
谷心志抬頭,嗓音有點平板:“謝謝。”
孫諺:“……”他謝誰?誰在謝我?謝什么?
在孫諺一頭亂碼時,谷心志肩上搭著白毛巾,跟在丁秋云身后跑遠(yuǎn)了。
谷心志很聽丁秋云的話,試圖跟鎮(zhèn)中的孩子們接觸聊天,但一開始幾乎都以失敗告終。
愿意和他說說話的,只有身為新人類的賀婉婉,以及愛和婉婉姐姐玩的景一鳴。
“他們怕我,不怕秋云,也不怕他的豹子。”谷心志頗為困惑地詢問賀婉婉和景一鳴,“為什么?”
景一鳴小兔子似的躲在賀婉婉背后,謹(jǐn)慎打量著谷心志,不敢開口。
賀婉婉被丁父丁母帶了這些年,說話頗有幾分長者一板一眼的正經(jīng)口吻:“唔,我想可能是你太嚴(yán)肅了。你不愛笑,要笑,像丁哥哥一樣。”
谷心志微微皺眉:“這個很重要嗎?我小時候就沒有人對我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賀婉婉老氣橫秋地摸摸他的肩膀:“那你好可憐哦。”
谷心志猝不及防被小女孩安慰,仔細(xì)想了想這時候該如何應(yīng)對,就從懷里掏了煙出來,分給了賀婉婉一根。
這骯臟交易的一幕恰好被丁秋云撞見,于是一大一小都被罰去站了五分鐘墻根。
谷心志沒有氣餒。
他行動力很強,將數(shù)十張硬紙板裁成圓形,又捧到池小池跟前,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
聽過他的想法,池小池有些意外,但還是為他畫了數(shù)套不同的卡通畫片,費了近一月,畫得不算特別精細(xì),但勝在用心。
谷心志帶著畫片,去找了鎮(zhèn)中扎堆玩耍的小男生,往他們身邊一坐,把卡片分發(fā)下去,簡明扼要,直入主題:“拍畫片,玩嗎?”
半大的孩子們大多打慣了vr游戲,幾乎從未玩過拍畫片、打彈珠這種古老的街頭小游戲,很快被谷心志帶入了坑。
不到半周,街頭巷尾都是小孩子在拍畫片的啪啪聲。
有人騎著自行車從鎮(zhèn)中穿街而過時,鈴聲得從街東響到街西,同時伴隨著拖長了的呼喊:“讓——開啦,小心撞到!”
池小池覺得谷心志這個招數(shù)不壞。
但過了兩天,他便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作為游戲的發(fā)起人,谷心志竟然跟小孩兒認(rèn)認(rèn)真真較起了輸贏。
池小池帶著老板去孩子堆里逮他時,他身旁已積了一疊卡牌,與他打牌的幾個小孩眼淚汪汪,一邊抽泣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打牌,卻還是拼不過谷心志隨便一抬手一壓腕的巧力。
場景和氣氛簡直見者流淚,凄慘不已。
丁秋云的腳步聲谷心志已經(jīng)聽熟了。
他回過頭去,抬眼看他。
對方眼睛一轉(zhuǎn),示意他出來。
谷心志把畫片揣進(jìn)口袋,站起身來,一頭霧水地走近:“我沒抽煙。”
自從上次丁秋云耳提面命,不準(zhǔn)他在孩子們面前抽煙,他就再沒干過。
……他向來不在意世人眼光,但如果丁秋云在意,他可以學(xué)著假裝去在意。
不得不說,谷心志是個好學(xué)生,很愛惜他的分?jǐn)?shù),認(rèn)真學(xué)習(xí)著他以前從未在意的社交禮節(jié)。
自從上次被怒扣五分后,他就一直很守規(guī)矩,因此他不明白丁秋云把他叫出來的目的,直到聽到對方問:“你贏了多少?”
谷心志隱隱明白了些什么,含糊道:“沒贏多少。”
丁秋云直接挑明了:“你一個當(dāng)過兵的,跟小孩子拼手勁?”
谷心志冷靜申辯:“那是他們不行,不懂技巧。”
丁秋云也不同他多饒舌,朝他攤出手來。
谷心志緊攥著褲袋,偏身道:“這是我贏來的。”
在某些時候,谷心志成熟得可怕,但在某些時候他又執(zhí)拗頑固得像個孩子,對喜愛的東西尤為執(zhí)著。
丁秋云沉靜地注視他,平攤的手往上舉了舉:“……谷副隊。”
谷心志仍然偏著半個身子,心底已然是一片冰涼。
他有很多打著丁秋云標(biāo)記的戰(zhàn)利品。過去的,現(xiàn)在的,都有。
丁秋云剛買回來、還沒來得及穿上一次的襪子;他吃剩下、遺忘在抽屜角落里的薯片;還有他為假睡的自己披上的迷彩軍外套。這是谷心志生命里僅有的恩惠和光芒,他不舍得丟棄,所以就收集起來,偶爾一樣樣取出,擺在面前,只是看著,心里就被填得滿滿。
現(xiàn)在要讓他把戰(zhàn)利品還給丁秋云,他是當(dāng)真舍不得。
谷心志眼睛怏怏地低垂了一會兒,才抱著一絲希望,提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達(dá)成的心愿:“我把這些還給你,你給我畫一套。”
丁秋云說:“好啊。”
谷心志自嘲地笑了一聲,過了數(shù)秒才明白了丁秋云的意思。
他眼睛微微睜大,呆愣片刻,連笑都沒來得及,便趕忙提出了要求,生怕丁秋云反悔:“我要《小王子》。”
“不行。”丁秋云拒絕得明確。
“為什么?”
丁秋云似笑非笑的:“谷副隊,別逼我說難聽話。”
谷心志便不再說話,甚至神情都沒有多少變化,順從地把積攢的一沓卡片掏出,交到丁秋云手中。
但只有池小池知道,他的悔意值在一點點上漲,一直從60上升到了65。
……每一點和過去的細(xì)微不同,都在提醒谷心志,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丁秋云和谷心志了。
池小池拿了卡片,卻未離開,也沒把卡片直接分發(fā)給孩子們,反倒來到剛才那群孩子中間,大咧咧地盤腿坐下,熟絡(luò)自然地加入戰(zhàn)局:“輪到誰了?”
一個剪著短發(fā)的小女孩軟軟道:“該谷哥哥了。”
她掏了張卡片,又偷眼看了一下谷心志:“谷哥哥不來打了嗎?”
池小池說:“他把卡片讓給我了。我是他隊長,他怕我。”
孩子們敬畏地感嘆道:“啊——”
說罷,池小池動作瀟灑地抽出一張牌。手起牌落,聲音夠響,但沒能把任何一張牌震翻過來。
孩子們:“……”
池小池:“……”
他應(yīng)景地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孩子們笑作一團(tuán)。
池小池?fù)蠐项^皮,略不服氣道:“再來。”
十?dāng)?shù)個回合后,他手里的牌全都合情合理地輸了出去。
孩子們笑話他的弱,他不僅照單全收,還配合地露出窘迫又不服的小表情,耳垂都紅了些。
有飯熟的香味從臨近的房子內(nèi)傳來,孩子們在夕陽中,揣著贏來的卡牌歡蹦亂跳地離開。
丁秋云則拍拍身后的冷灰,起身走回谷心志身邊,笑問:“看清要怎么輸了嗎?”
柔柔的日光穿過霧,籠罩在丁秋云四周。
他這樣問著從不肯向任何人認(rèn)輸?shù)墓刃闹荆膊⒉黄谕麖乃@里得到答案,伸手摸了摸一直在孩子們背后乖巧蹲等的黑豹腦袋,便和他的老板一起往摩托車的方向走去,留給谷心志一個背影。
谷心志足夠聰明,因此他明白了丁秋云的意思。
對待這些孩子,要學(xué)會如何贏,也要學(xué)會如何輸。
即使他不能理解,但來日方長,他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