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錯覺吧?
段書絕突逢變故,又被直接撂上明月樓囚禁,根本沒有給他出主意的人,一沒有時間湮滅證據(jù),二沒有人能給他證明,光憑他那個榆木腦袋,要如何翻盤?
宴金華心中有了數(shù),口上便強硬了起來:“是,你本該如此,我也是如此教你的,可你真正做到了嗎?可有往心里去?”
……我去你個羅圈腿子。
池小池不再接他的話,看向赤云子:“宴師兄既出首指證于我,想必已將諸樣證據(jù)呈交給師伯了?”
赤云子略微頷首,以示默認。
池小池點一點頭:“此為公審,在眾位師兄尊長面前,可否將這些交與書絕,讓書絕觀視一二,也好自辯。”
宴金華很想說辯你個頭辯,拉出去砍了,可惜此地他并不能做主,狐假虎威過頭了,就會很像某些書中那些無腦跳腳的反派。
他自是要做一個有逼格的反派了。
于是他胸有成竹,替段書絕請求道:“請師傅請出物證,讓此子甘心認罪,也好證明弟子所非虛。”
赤云子便請身旁蘇云,將那些惡氣附著的蛇鱗蛇蛻送至段書絕面前。
大庭廣眾之下,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不必擔心他弄什么玄虛,行什么詭事。
宴金華甚至很希望段書絕智商突然歸為負值,做出一個傻逼圣母主角應該做的行為,譬如為免牽連到摯友葉既明,立即把這些東西銷毀之類的。
然而,在他想入非非時,段書絕將東西放下,溫道:“弟子已觀視過,多謝師伯。”
宴金華失望。
……操。
池小池重又跪好,目光轉向任聽風:“敢問任師伯,那日你所見那條虺蛇,年歲幾何?”
任聽風不必回想,張口便道:“凡妖類,長相不足為信。但他身上妖息強烈,人息不足,成人之期怕還不足兩年;若論蛇齡,虺蛇有靈,常受天道滋養(yǎng),若是天賦絕倫,蒙昧早開,或許能在尋常人及冠之時便化為人形。”
赤云子聞,心念微動,若有所思。
“師伯大概已查過,這些蛇蛻蛇鱗其上,的確附有虺蛇的氣息,且與那日迷蝶谷中出現(xiàn)的那條虺蛇氣息相同。”池小池態(tài)度極其溫和,“但師伯可曾辨識過,這些蛇鱗蛇蛻,年齡幾何?”
聞,赤云子立即令蘇云取回蛇蛻蛇鱗,細細研究。
任聽風先前只顧著分辨氣息,并未特地觀察此物,得一點撥,再留心看去,立時察覺到了不對:“此為……幼虺之鱗與幼虺之蛻?”
……幼虺?
宴金華腦子轉了幾圈,一時沒能消化這個判斷究竟意味著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葉既明始終是小小的一條,盤起來也不過一盤蚊香大小,因此搜刮漁光潭、撿到小片的蛇鱗和細窄的透明蛇蛻時,他并未生疑,卻不知葉既明只是習慣纏在段書絕手臂上同他玩鬧,才時常保持小蛇模樣。
凡逢褪鱗蛻變之時,他都會隱于林中,一點點蹭著樹蛻皮,生怕把那條魚嚇炸了鱗,以后都不同他玩兒了。
但底下,腦子稍快些的弟子已然明白了,悄悄同身邊人講述自己的猜想。
赤云子與其他幾位目光交換幾瞬,心下洞明,轉而呵斥宴金華:“跪下!”
宴金華莫名:“……師父?”
“你作何解釋?”赤云子將那蛇鱗蛇蛻拋至他眼前,冷聲質問,“你在漁光潭找到的盡是幼虺蛇蛻,可段書絕在劍會前,才到靜虛峰數(shù)月。你倒是說一說,他是如何與一條早早生活在漁光潭的虺蛇勾結的呢。”
宴金華臉色劇變,豁然扭頭看向段書絕,腦中浮現(xiàn)出他方才所。
“我與他是舊日相識。”
“相識于靜虛峰,漁光潭。”
“劍會開始數(shù)月前,宴師兄救段某于水火之中,于段某有大恩大德……”
他從一開始,就在有意無意地給自己下套!
他一步步誘導自己承認,自己是在數(shù)月前收留了段書絕,但他交上的蛇蛻,卻是8至10歲的幼年小虺所留。
這豈不是一步步說明,若論勾結,自己與葉既明勾結的可能反倒更大?
但他現(xiàn)在根本不能否定段書絕之前為他挖的坑,否則就更說不清了。
他早早收養(yǎng)鮫人與黑蛇,意欲何為?
他為何先前要撒謊?
他是如何找到受傷的小鮫人的?若是一一真刀真·槍調查起來,會不會追溯到他當初偷偷通風報信,要妖獵誅殺段書絕父母之事?
宴金華頭瞬間脹大數(shù)倍,慌忙跪下,急急辯解:“師父,眾師叔!這其中必定有所誤會,我找到的蛇鱗蛇蛻只是一部分,漁光潭中定然還有其他……”
話音剛落,看到赤云子更黑的臉色,宴金華驚覺不對,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
都已找到幼年的蛇蛻了,證明葉既明早早便藏在靜虛峰中,就算找到更大的,又有什么意義?
宴金華心中凜然,臉色鐵青:“師父!這定是段書絕有意污蔑于我!我以前從未見過這條虺蛇!或許是那蛇早早潛入漁光潭,為他探路!弟子不知情,弟子真的全然不知情!或是……或是,這蛇鱗就是段書絕故意留下,刻意栽贓弟子……”
池小池眼睛低垂下來。
這點倒是猜得沒錯,給智商加十分,目前得分負五十,進步空間很大。
在離開漁光潭前,池小池在段書絕力竭入睡后,特地尋遍整個漁光潭,里里外外都掃蕩了個盡,將葉既明十歲后褪下的蛇鱗和蛇蛻統(tǒng)統(tǒng)收集銷毀,只留下十歲以下的蛇蛻蛇鱗。
他就這樣早早為自己埋下了一個解局之扣,為宴金華開了一道死局之門。
而宴金華不負所望,一猛子扎了進去,還自以為占了大先機,喜滋滋地捧去舉報。
所謂拆謊,只需讓他完整的謊系統(tǒng)中出現(xiàn)一絲無法解釋的漏洞,接下來,便是摧枯拉朽,全局崩盤了。
池小池道:“宴師兄,敢問,此物你是何時發(fā)現(xiàn)的呢?”
宴金華原本精心準備的一整套說辭被徹底推翻,好比通宵達旦準備期末考試,發(fā)下卷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復習錯了書,心慌至極,張口便道:“是在那日同文師叔比試之后!我見你時時戴那蛇牙項鏈,心中生疑,便去質問……”
赤云子眼已冷下:“宴金華,你當初不是這樣說的。你告訴我時,是說發(fā)現(xiàn)了蛇鱗,方才前去回首峰質問書絕。”
宴金華一張臉已由鐵青轉為豬肝色:“徒兒,徒兒正是此意。如師父所,我發(fā)現(xiàn)蛇鱗,心中生疑,所以……”
池小池打斷了他:“宴師兄,師弟還有問題想詢問一二,可否?”
宴金華恨不得撲上去拿襪子塞住他的嘴。
池小池可不管他想要殺人的眼神,慢條斯理道:“敢問,迷蝶谷除虺那日,宴師兄在莫邪陣中,與哪位師兄同行?”
宴金華幾欲嘔血。
他算是弄明白了,段書絕此人非是善類,所謂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任聽風率先搖頭,又一一掃視過那日同去的諸位弟子。
宴金華本就不是什么出挑戰(zhàn)力,迷失在陣中也很正常,只要保證自己不死就行,所以他在與不在,并不為眾位弟子所關心。
但如今視線交換,才知他竟獨自一人在陣中消失了許久。
被池小池一點點拆掉臺面的宴金華幾乎是在尖叫了:“段書絕!”
刁民池小池一臉的溫良恭儉讓:“喚師弟何事?”
宴金華強自道:“我不過是走散了路,你與文師叔同行,文師叔消失,你手上還抱著血袍,你待如何解釋!”
池小池說:“師父確是無端消失。因為什么,弟子實在不知。但弟子堅信,以師父的能為,定會歸來。”
宴金華仿佛看到了一道曙光。
放在現(xiàn)代公關里,段書絕這招這不就是所謂的共沉淪,再實行拖字訣,想要爭取更多時間嗎。
宴金華也顧不得什么low不low逼格不逼格的了,痛徹心扉、叩頭如搗蒜道:“師父!段書絕的話絕不可信!鮫人非人,異常狡猾,他只是想讓師父和師叔們誤會于我,再以花巧語誘騙師父師叔放松警惕,一旦計劃達成,他定會趁機脫逃!還請師父和師叔明鑒,還弟子清白啊!”
眾弟子面面相覷。
眼下,事態(tài)發(fā)展成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無頭公案。
但這已是池小池憑一己之力能促成的最好局面。
一潭水被攪了個渾,赤云子定不會貿然審判,甚至很可能要連宴金華一起扣押起來。
宴金華如何想不到這點?
而在這關鍵時刻,不想被拖下水的他爆發(fā)出了十足的求生欲,一通分析猛如虎:“文師叔兵器失落,生死不明,這才是此案重點,不是嗎!段書絕先虺蛇之事,轉移話題,又說弟子那日獨行,不就是想盡辦法,要脫這弒師之罪!”
他轉向池小池,色厲內荏道:“你牙尖嘴利,倒是說,文師叔去哪里了!?”
“……嗯,這是個好問題。”
他話音甫落,人群里便傳來一個虛弱卻仍不減清朗的聲音。
此聲太過熟悉,臺上五君霎時神色驚變,紛紛起身,往人群間望去。
本來打算和宴金華車轱轆幾句、再靜待休庭的池小池,面色陡然一白,后背都硬直了,一時間連頭也不敢回。
而在陡然靜寂下來的鳳凰臺上,文玉京一襲白衣,手提一只木盒,沿玉階自下而上緩緩踏來。
短短幾日,他單薄蒼白了不少,長發(fā)只是簡單束了束,白衣勝雪,點點染紅,人卻不勝輕衣,似乎隨時會化風散去。一道可怖的鮮紅鞭痕從散亂前襟爬上他的脖子,一路延伸到臉頰之上,唇色慘白,眼角微紅。
他平日的清冷矜貴之氣減了些,語氣中多了些嘲弄:“宴師侄,不如好好向諸位師兄解釋一番,如何?”
罷,他將手中木盒擲于地面。
一顆散發(fā)著濃烈妖氣的頭顱,自破裂的盒內骨碌碌滾出,恰與宴金華面面相覷。
宴金華短短數(shù)秒內駭了數(shù)跳,如今已是癱軟在地,噓噓喘氣,連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了。
他好容易回過神來,內心狂叫道:“系統(tǒng)!系統(tǒng)!這是怎么回事?!”
一片安靜。
宴金華:“……系統(tǒng)?”
系統(tǒng)……是什么時候開始沒有聲音了的?
倉庫為什么是灰色的?為什么點不開?
為什么?!
而在宴金華驚懼萬分時,一縷從半日前就靜靜相伴在池小池身后的透明能量體撫住唇畔,無聲地溫柔一笑,便漸漸消散于無形。
作者有話要說:061:開門,收快遞,你的黑鍋。
戰(zhàn)損的六老師需要一個池的照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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