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生師兄先她一步,將兩本書分開放在香爐一左一右,然后點上她來的路上買的香燭。
一方案臺,一頂香爐,兩本遺作,三柱線香,悠長的檀香縈繞在方寸之間,偌大堂中只有師徒三人。
簡陋得不如蕭泉家中的灶臺。
谷嵩袖手而立,嘶啞的聲音有幾分渺遠(yuǎn)之感,“蕭瑾安,我門派無名,唯山河兩卷,天地一方,生民百萬,你可愿入我門下?”
微微發(fā)暗的蒲團靜靜鋪在一旁,蕭泉跪在許多時日無人打掃的地上,雙膝沾滿塵灰。
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因為谷嵩砸下的字句,規(guī)律而有力。
她俯身下去,沾了滿手塵灰:“晚生蕭瑾安,愿入先生門下。”
谷嵩頷首道:“夫當(dāng)志存高遠(yuǎn),慕賢廣咨,強毅慷慨。遠(yuǎn)涉雖艱,近途無益。不碌于俗,不束于情。臨淵不問己,陷寵不由人。”
“大道三千,你可知我道何為?”
蕭泉望向那本舊手札,其中不書名人不載雅志,更無帝王將相,通篇都是田間地頭和販夫走卒。
她沉聲道:“我道名為——蒼生。”
谷嵩面上浮出微微笑意,仍肅聲問:“何為蒼生?”
“普天之下為蒼,春種秋收為生,蒼蒼之生,是為萬民。”
掌生笑著頷首,谷嵩半闔著眼:“再解。”
蕭泉斂眉沉思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但求先生解惑。”
谷嵩上前拉起她,嘆息道:“不急,你有遼闊的一生去解惑。”
掌生取出前幾日上街買的木簪,谷嵩接過,扶著蕭泉早已別好的發(fā)髻穿發(fā)而過,并未取下她原來那支樸素卻雅致的翠玉簪。
“瑾安,今后你便是我的末徒了,自當(dāng)勤奮勉勵,切莫貪安縱情。”
蕭泉拱手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谷嵩拉住她,笑道:“為師尚在人世便不必跪,老夫沒那么多規(guī)矩,你自在便好。”
掌生上前扶住谷嵩,對她道:“今后你便是我的親師妹了,若有不懂的,盡管來問。”
蕭泉傻笑連連,又惦著此處灌風(fēng),忙和掌生師兄一道將先生扶進(jìn)屋去。
這是連日以來頭一次放晴,冬陽映得瓦檐巷角都泛著雪光,熠熠生輝。
名不過經(jīng)傳的滄浪堂里藏了三代風(fēng)骨,蕭泉如饑似渴地捧讀著那些未曾在市面上見過的軼事遺聞,在師長、親人、和她的小世子的溫養(yǎng)中,在她尚且安穩(wěn)的少年時代,用一顆柔軟的心,長出了自己風(fēng)雪不摧的血肉。
寒冬終逝。
陽春三月里,冰雪消融,春雷未至,河岸邊依稀可見柳枝生芽。
與君離別日,陌上花未繁。
李樓風(fēng)遲遲未見蕭泉身影,只好吩咐門房一聲,讓她來了直往城門去,說完他一夾馬腹,往北宮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