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從爾汝寺回到家中時,夜幕已沉沉。
她雖止住了淚意,一雙眼睛卻還是紅腫著,來回奔波累的何止是身子。
“泉姐兒醒了一回,喂了碗粥,喝過藥后便又睡了過去。”桂芳嬤嬤攙著流云,“夫人勞累了一日,先歇一會兒吧,泉姐兒有咱們守著呢。”
流云搖搖頭,“我去看看泉兒。”
桂芳嬤嬤也不再勸,將方才有客來訪的事說了,“夫人,天黑盡之前,那小世子又來了一回,帶了些名貴的藥材來看泉姐兒。”
流云聞頓足,廊下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似乎一夜之間,蕭泉的藥味把整個蕭府都浸透了。
臨走時,竟一大師立在香爐旁,目光悲戚,遙望著晚霞褪去的天邊。
“夫人……”
他似是猶豫,流云為人母的倦容映入他眼簾,“貧僧失,令愛命中大兇,王權浩蕩,恐與令愛相沖,興許遠離可避上一避。”
流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晚霞退隱之地,將那片金碧輝煌的宮墻都染了紅。
她內心大慟,感激涕零。
“把那些藥材……”
燈影晃動,她恍惚一瞬,吩咐道:“看看哪些藥材用得上,都且留著吧。”
在這個節骨眼上,蕭泉正與那小世子情深意切得緊,她萬不能棒打鴛鴦,否則只會適得其反,逼得他們更加堅定。
流云也年輕過,明白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在想什么。
只是再深的情,都大不過命去。
先讓蕭泉安心把病養好,后面的事再徐徐圖之。
……
蕭泉這一病就生生病了半個月。
每夜都沉在同一個夢境中,半夢半醒間掙扎起來,掐住喉嚨往地上嘔著好不容易吃下的一點食物。
可當她神智清醒,又全然不記得夢見了什么。
流云請了個道士來,又是搖鈴又是燒符地折騰了一天,老道士說是撞了煞,好在煞氣已除,需得靜養。
蕭泉聽著耳邊的搖鈴聲,看著道士拿著一把桃木劍在她面前挑來挑去,有些無奈的好笑。
撞不撞煞的她不清楚,但這老道符紙上的字寫得都是錯的,憋得她好生難受。
罷了,她這一病實在駭人,就當是為了她日夜操勞的爹娘,她就姑且認這老道是真行家吧。
半月來她纏綿病榻,走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院中的墻角,時不時坐在廊下看燕子在檐下筑巢,心中充滿了寧靜。
恍若劫后余生。
她的精力不允許她持卷握筆,她就讓蕭淞磕磕絆絆地念給她聽,偶爾李樓風來的時候她醒著,便與他說上兩句體己話。
先生和師兄也前來府上探望了兩回,只不過不趕巧,都撞上她嗜睡的時候。
她每日聽著各種人傳來的關心和問候,骨肉被泡在暖融融的人世里,有種此生足矣的饜足。
倘若有一日,這些都不復存在了呢?
蕭泉被這猝然冒出的念頭嚇得掉了茶杯,涕淚盡下。
當晚她又是哭又是鬧地嘔了好幾口血,第二日便奇異地好了個全。
連日來都被人攙扶著,終于再次感受到自己對身體的支配,流云見她欣喜地在院中奔來走去,痛快地跑動著,以帕拭淚,悄然離開了。
下午她便乘車去了滄浪堂,與先生和師兄侃了會兒天,精神大振,又從書庫中借了兩本書抱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