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至陵下了馬車便有人來接,來人臉色冷淡,看樣子也不過是個門房之類,他卻拱手賠笑,躬著腰進門穿廊,走進一間掛著《仕女游春》畫卷的堂屋中。
他連榻上之人的正臉都沒看清楚,著急忙慌地匍匐在地:“草民胡至陵,參見相書大人。”
胡相書呵呵一笑,手上捧著一冊賬簿,他比胡至陵年齡小上幾歲,但論面相卻是年輕不少。
“不必多禮,你我都姓胡,說不定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哩。”
胡至陵把頭埋得更低:“草民不敢。”
胡相書在榻上調整了一下姿勢,手指撣了撣賬簿:“一年到頭,銷量也就這么些,哎,至陵老兄還是沒把它當回事啊。”
“大人息怒!”胡至陵惶恐道:“不是草民不盡心,實在是……實在是困難重重啊。”
胡相書慢條斯理地斟了兩杯茶,也沒叫他起來,自顧自啜了一杯,綿里藏針道:“我知道,咱們這些替人辦事的都有說不完的難處,只是至陵兄啊,你這……上面的貴人問起來,這賬簿上的數,哎!我都不好替你說兩句。”
要是早知道這條賊船是要掉腦袋的勾當,當初打死他也不會財迷心竅地跳上來。
胡至陵心中叫苦不迭,忐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事我從一開始就找人去辦了,眼看鋪面也要開起來了,但有人非要橫插一腳,把這生意給攪黃了!”
“哦?是誰這么為難你?”胡相書好整以暇。
“我本是找了京中皇商蕭程永,但那人油鹽不進,還將這香料貶得一文不值,我氣不過,便與他斷了來往。”他一唱三嘆,擺出一副悔恨的樣子:“誰知好人不長久,惡人步步升,他很快坐任商會會長,這人本就看我不順眼,手中的權勢一天比一天大起來,便更是容我不得。這香料他雖是給我撥了鋪面,卻從中作梗,暗中散出謠,令人望而卻步啊!”
“哦?這人倒是有意思,”胡相書敲了敲另一頭的桌面:“至陵兄怎么還跪著,快坐下說話。”
胡至陵擦了擦額間冷汗,戰戰兢兢地坐下了。
那杯茶早已涼透了,他被嚇得口干舌燥,但絲毫不敢貪圖一口水。
門口的那幅《仕女游春》價值可是不菲,甭管是不是贗品,五百年前的手筆,就算是贗品也不是隨便誰都能掛得起的。
相書的位高權重換算成銀子,他才堪堪能咂摸出來自己在和誰為伍。
“你是說,這個會長是存心與你過不去?”胡相書摩挲著茶杯,垂下眼瞼。
“是是,”他猛一抬頭,矢口否認:“不是不是,草民與他并無私人恩怨。”
胡相書也不惱怒,這人像是面團揉出來的,沒有棱角,卻能捂得你出不了氣:“至陵兄倒是把我說糊涂了,究竟是還是不是?”
“不是不是,草民嘴笨一時誤口,”他咽了咽口水,梗著脖子硬撐道:“他是聞了這香后,才與我翻了臉,聽聞我要把這香銷往京中,還大發雷霆將我揍了一頓,對了,草民家的小廝能作證!”
他激動起來,似乎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胡相書呵呵一笑,溫聲寬慰道:“好了好了,我自然是信得過你,不然也不會將你叫來,我得了解了解情況,才好跟上面的貴人保你嘛。”
“是是是,多虧大人替草民著想。”他又擦了一遍汗。
胡相書隨手翻了翻那慘不忍睹的賬簿,要他把什么會長的名字寫下,懨懨地把人打發了:“你且先回去吧,會有人處理的。”
胡至陵如蒙大赦,盡量體面地行了個告退禮,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