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緒提問時神情認真,不似敷衍。
明檀語塞片刻,下意識便解釋:“呃,螺黛……沾水即可,至于水彎眉和遠山眉,大相國寺那日,阿檀畫的是水彎眉。前夜在侯府,畫的便是遠山眉。”
她看了看江緒的神色。
很好,從她夫君沒什么表情但隱有一絲不解的俊美面龐中可以看出,他也并未注意前夜在侯府與那日在大相國寺,她的眉到底有何不同。
明檀先前想過,她夫君性子冷,可能不愿為她描眉,但萬萬沒想到,她夫君是正兒八經地不會描。
要知道時下京中公子狎妓風流,描眉點翠的詩詞頻有傳頌,就連她爹也是略通此道的。
明檀肅著小臉沉思了會兒,不愿放棄,還想指點一二,然江緒忽而擺出一副“不就是畫眉,本王能無師自通”的模樣,頗為鎮靜地執起了螺黛,沾水,然后——
往她眉上粗粗地橫了一道。
那粗粗的一道,橫得甚有筆鋒。明檀望著銅鏡,怔住了。
他,他以為自己在畫什么?在畫凜凜松竹還是在畫京師布防圖?不過是描個眉,大可不必如此氣勢凜然。
見男人還有意禍害另一邊,明檀回神,忙捂住額頭,還騰出只手擋了擋:“夫…夫君,阿檀還是自己來吧,夫君是領兵打仗的將帥之才,怎好勞煩夫君為此等小事蹉跎,阿,阿檀自行描眉即可!”
“……”
江緒停了動作。
要畫的是她,不要畫的也是她。
娶個千金小姐,果然諸事煩瑣。
他放下螺黛,未再多做糾纏:“本王去軍營。”
看著江緒起身往外走,明檀捂著被摧殘一半的眉毛,忍不住在心底輕罵了聲:“莽夫!”
這是明檀嫁入定北王府的第一日,原要進宮謝恩參拜,因著江緒遞話推遲,入府第一日倒莫名清閑了下來。
驟然離開住了十幾年的靖安侯府,明檀自然有些不慣。屋內擺放陳設,院中樹木花草,都沾著新婚喜意,但也都是陌生模樣。
用完早膳在院中轉悠了圈,她總覺著不甚真實,好似自個兒只是這府中小住過客,并不歸屬于此。
不過還沒等她捋清心里頭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悵惘,王府大管事福叔便領著府中各處的管事過來見她了。
“老奴宋來福,給王妃請安。”
明檀聽素心綠萼說起過這宋大管事。這宋大管事曾是東宮中人,敏琮太子過世后,便一直不離不棄地照顧小主子,也就是他們家王爺,府里上下尊他敬他,都喊他一聲“福叔”。
明檀忙上前扶了把:“福叔快請起,萬不可行如此大禮。”
福叔被她一扶,倒也沒倔著非要行跪拜之禮,只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不由嘆道:“老奴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將王妃盼進府了!
“這定北王府占了整條昌玉街,大是大得嚇人,可殿下簡樸,又不常在京城,也真沒什么人氣兒。這不,老奴守了十幾年,總盼著咱們殿下娶位王妃,這才正經有個女主人不是!”
明檀垂眸,抿唇淺笑。
她生得極美,且不是那種富有攻擊性的艷麗之美,明眸皓齒,楚楚動人,讓人望之便易心生好感。福叔本就對錯金閣的大主顧心懷感恩,這會兒見著真人,更是覺著自個兒眼光獨到,他們這位王妃娘娘瞧著就是個面善的!于是也愈發熱情起來。
不一會兒,福叔便從迎接新王妃預備的修繕翻新展望到了還未降生的小主人,還將庫房鑰匙什么的一股腦兒地全都給明檀送來了——美名其曰,王妃既已入府,以后就該由王妃執掌中饋。
其實新婦入府,不管有多名正順,想要從上一任掌權者那兒拿到管家權都很不容易。
上有婆母的新媳婦子,熬個七八數十年都沒能獨立掌家的都很是常見。上頭沒有婆母,想讓府中原本的管事服服帖帖,也不是件輕松事兒。
明檀原本還以為有得番磨,倒沒想人家直接給送上門來,且表現出了對她這新王妃打心底里的喜歡。這樣一來,明檀倒不是那么想管了。
“福叔是府中老人,又將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初來乍到,對王府還不甚熟悉,還得多倚仗福叔才是。”
福叔忙道:“王妃快別這么說!有用得著老奴的地方,那是老奴的榮幸,老奴萬死不辭。不過這王府,本該交由王妃打理,若有什么不清楚的,老奴慢慢兒幫著您一起理清楚就是了。”
都說到這份上了,明檀不接倒也不是。
她從未短缺過衣什,對掌家理賬這些看得淡。但她知曉后宅主母不能不精于此道,所以做姑娘時也有跟著裴氏認真學過。
接過賬冊翻了翻,明檀頓住。
早從下聘就可看出定北王府財大氣粗,可這財大氣粗的程度,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夸張幾分。
“……錦繡坊,錯金閣,都是王府產業?”
福叔似乎就等著她問,忙“欸”了聲,又繪聲繪色將她從前與錦繡坊錯金閣的緣分說了遍。
明檀想起什么:“所以先前,錯金閣送我的那套東珠頭面,是福叔您吩咐下頭人做的。”
福叔不敢邀功,自謙道:“主要還是經了殿下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