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靈州事了。
周保平暴斃一案由市舶司撥亂呈情,上達天聽,成康帝下旨復其身后清名,官給葬事,并下恤銀撫其家人。
明面上,這已是成康帝能給他的最好交代,暗地里,成康帝自會另加照拂他的家人,至少保其一生富貴無虞,若子孫爭氣,往后也自能得其恩蔭,有錦繡前程。
至于靈州港抽解,補齊兩年稅銀還莫名多出利息,這無疑是往市舶司身上明晃晃割肉。
然江緒并未給出讓步余地,京中宿太后與成康帝暗自交鋒了番,成康帝話里話外也都表示,定北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其實成康帝原本只是想給宿家一個警告,把控博買和官私海貿他暫時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往后若仍連抽解都敢肆無忌憚妄動,可別怪他撕破臉皮,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至于補齊近兩年的稅銀及利息,他想都沒想過,可江啟之這么一提吧,他竟然覺得也很可以。
這擺明了是要讓宿家肉疼,但又不會疼到讓其不惜兩敗俱傷的地步,畢竟那份證據若是拿出來,市舶司上下必然面臨著全盤洗牌,包括與之牽連的多位靈州官吏,甚至是京中的宿家一派,都會有所折損。
他們能斷腕換血,另扶人上位,可宿家并非上下一心不分彼此,若真舍棄,被犧牲的幾房必然心生嫌隙,那些依附宿家的官員門客也必然會有所計較,屆時人心浮動,難保不會給成康帝留下往靈州安插棋子培養勢力的空子,相比之下,補筆巨額稅銀,也沒那么難以接受了。
果不其然,宿家再是不愿,最后還是同意了補上抽解稅銀及其利息,只不過推說籌措稅銀需要時間,望能寬至年底。
江緒倒好說話,什么時候補上,什么時候交出證據。宿家很是心梗了一番,又改口應下一月之內必然補齊。
補齊的稅銀數額談妥,江緒要了其中三成,為北地駐軍著添軍餉。國庫平添大筆進益,一向摳搜最擅哭窮的戶部尚書難得大方一回,一口應下了此事。
此間事畢,江緒一行未在靈州多留。靈州眾官膽戰心驚數日,終是畢恭畢敬將人送出了城,松了口氣。
連被狠薅了一回羊毛的宿家也未流露出半分怨,只盼著這閻王爺早些離開,別再在靈州地界生出什么事端。
明檀以為江緒這差事辦完,他們便要原路折返回京。可離城前一日她才知曉,江緒竟還打算去一趟全州桐港。
“你與舒景然一路先行折返,本王會盡快追上,若追不上,你們先行回京便是。”
明檀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阿檀不能一起去嗎?”
“你知道桐港是什么地方么。”
明檀搖頭,全州都不是什么輜重之地,她又怎會了解全州底下的無名小鎮。
“桐港地偏落后,連沐浴都是難事,比露宿林中不會好上多少。”江緒耐心解釋道。
明檀有些不明白:“桐港不是臨海嗎?為何會連沐浴都是難事?”
江緒頓了頓:“海水咸澀,不能飲,也不可用來沐浴。”
明檀長于深閨,平生從未見海,認知有限,她一直以為海就是漫無邊際的江河,倒不知還有如此差別。
她恍然道:“難怪靈州也曾有過旱災,先前聽知府夫人說起靈雨河因祈雨得名,總覺得有些不對,后來一想,靈州近海,為何需要祈雨?原來如此……”
江緒頷首:“所以,你先與舒景然一道回京。”
可明檀回過神來,又有些不情愿,磨蹭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撒嬌道:“夫君…阿檀不想先行回京,阿檀不怕累的,若是不能沐浴……忍幾天便是了,帶我一道好不好,我想看看海是什么模樣。”
不知為何,江緒這回倒是極好說話,只略略沉吟便應道:“上路后不可反悔,本王不會為你耽擱。”
“嗯嗯,我不會耽擱夫君辦正事的!”明檀立馬挺直小身板,豎起三根指頭發誓道。
江緒姑且信了。
然明檀嘴上說著不會耽擱,離開泉城不久便試探著提起了要求:“夫君,我方才看了輿圖,我們似乎可以走理縣這條路過去,至多只費半日路程便可回歸原定路線,理縣比澄縣富庶……我想去理縣添些東西,省得到了桐港缺東少西的。”
“在泉城不是添置了?”
“先前添置的……可能不夠。”明檀冒著被他冷臉的風險絞盡腦汁找著借口,“而且來時我們途徑理縣,不是吃了一種很好吃的糕點嘛,我想再買一些。”
江緒放下兵書,定定地看著她。
明檀心想:完了完了,夫君定是要板著臉不留情面地將她訓上一頓了。
她小臉緊繃,心下忐忑,然江緒看了她一會兒,目光未移,只對馬車外頭說了聲:“取道理縣。”
這就同意了?夫君今日未免也太過寬和了吧?
明檀不動聲色地偷覷著他,他卻神色如常,垂眸繼續看起了兵書。
靈州理縣,大顯煙火之鄉,因盛產各式爆竹煙火而豐饒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