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雖然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但卻收拾得整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煙油的味道。
雕著梅蘭竹菊的老式踏步床,兩個花里胡哨的長頸膽瓶,其中一個里面還插著五顏六色的雞毛撣子,二筒小時候沒少挨它的打。
老古董絳紅色躺柜靠著墻根,墻上貼了三張獎狀,都已褪了色,那上面記錄了二筒成長過程中為數不多的高光時刻。
“爺……”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試探著喊了一聲,屋子里空蕩蕩的,并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正在這時,隋主任跟了進來,走到二筒身邊,朝墻邊努了努嘴:“那兒呢。”
二筒一愣,順著隋主任的目光,他終于留意到躺柜上那個嶄新的白瓷罐,緊挨著爺爺的銅煙袋鍋,不由一臉愕然。
“聯系不上你,天太熱又耽擱不得,我就做了主,給火化了。”說這話時,隋主任有點兒不自在,見二筒驚得瞠目結舌,他索性將事情的前后一股腦倒了出來,“你來電話轉天早上,我尋思過來看看,結果你爺他……身子都涼了……”
“不是……不是……”二筒只覺得腦袋嗡嗡的。
眼前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切,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極為不真實。
整個人就像陷入一片沼澤,無盡的泥水如同長著吸盤的觸手,黏膩濕滑,死死扼住每一個毛孔。
掙扎了許久,他終于擺脫了強烈的窒息感,“我爺不是好了嗎?”
煮了一大鍋面條,還臥了仨雞蛋,吃了兩大碗。
這句話一直回蕩在耳邊。
“是我疏忽了……”隋主任滿臉歉意,“現在想想,應該是回光返照。不過你爺身子骨向來硬朗,誰能想到……”
見二筒沉著臉,一不發,他又加了句,“沒受啥罪,壽終正寢,享福去了。”
“這福你愿意享不?”事情來得太突然,二筒根本沒辦法接受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罐灰。
他雙眼赤紅,往隋主任身前逼近了兩步,額角青筋暴起,聲調跟著升了八度,“你愿意不?”
隋主任原本有些愧疚,見二筒不僅不領情,反而還有責備自己的意思,惱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說話呢?你爺平時出來進去就一個人,你要真孝順,留在天堂坳別走啊!電話電話打不通,人人找不到,我好心幫忙還幫出毛病來了?早知道就不應該管,爛了臭了讓老鼠吃啃了,跟我有什么關系?省得落埋怨!”
隋主任平日里總是笑呵呵的,能說出這些狠話,顯然是被氣到了。
二筒稍稍冷靜了些,見對方嘴唇直哆嗦,突然意識到自己過分了,高漲的氣焰一下子落了回來。
他耷拉著腦袋,主動握住隋主任的手,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您……費心了。”
才失去至親,擱誰心里也難以接受,隋主任不再計較,拍了拍他的手:“二筒,節哀,早點讓你爺入土為安。”
“嗯。”眼淚一下子滑了下來,被攔在嘴角,咸滋滋的,二筒哽咽著點了點頭。
隋主任走后,二筒盯著那個白瓷罐看了許久,才慢慢走了過去。
他微微弓著腰,歪著頭,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爺……爺……你在里面嗎?”
回答他的,只有嗚嗚的風聲。
夕陽懸在山尖上,暈染了大半個天空,二筒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瓷罐,怔怔地望著被門框切割成長方形的瑰麗天空。
余溫透出,燙疼了手心,高大的皂莢樹刷刷作響,為曾經的主人唱起了送別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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