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五月好幾天都是細雨綿綿的天氣,很反常,像江南的黃梅雨。
整個城市霧靄繚繞,空氣潮濕,紛紛的水汽滲入皮膚,無聲冰涼地打在心頭。
周禾脫掉隔離服,摘下口罩,扔進醫療廢物箱,疲憊地走出重癥監護室的門,沉重的眼皮折出三道紋路。
蘇立深出現了顱內感染,醫生告訴她熬不熬得過去,就看今晚。
周禾無力又坦然,師父卜得很準,明天就是農歷五月初六了。
她走到病房樓大廳,像其他有家不能回的家屬一樣,找了個角落坐在地上。
她很難受,身體難受,心里難受。
她最近頻頻往來醫院,聽到的詭異聲音越來越多,她的睡眠也出現了兩個極端,要么睡不醒,要么整夜失眠。
她想,她應該也是病了,只是查不出來……
晚上七點,已經有家屬在大廳找合適的地方睡覺,薄薄的一層被褥攤在地上,一半墊一半蓋。
親人在這里一天,他們就將就湊合一天。
他們的錢財有限,舍不得醫院附近一夜百十塊錢的破舊旅館,甚至舍不得一晚十塊錢的陪護椅,錢都要被他們花在救命上。
周庭遠和秦芳等在車里,孟凡行臨時有事說一會過來。
周禾只想等在這里,她蜷縮著雙腿,臉貼在膝蓋上,側頭看著三四米外的一對中年夫妻。
大廳里很安靜,她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已經到了可以穿短袖的天氣,女人還是戴著一頂酒紅色的線帽,她眼窩深陷,皮膚慘白,瘦到能完整地看出骨骼的輪廓。
她病弱地靠在男人肩頭,聲音細微:“老公,我們不治了吧,家里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不能再欠錢了,也借不到錢了。”
男人出乎意料的冷靜,摟著她的胳膊,眼神空洞。
“不治你甘心嗎?再有二十萬,說不定你就能活下去了。”
女人:“那只是一個很小的概率,都走到這步了,我沒什么甘不甘心的,我走了之后你別難過,也別自責,不是你不救我,是命中注定到時候了。”
男人抿著唇:“好,我兜里還有兩千塊錢,明天給你辦出院,我們一家子坐在一起好好吃頓飯。”
女人虛弱地點頭,噙著淚,笑出一朵花最后的顏色。
周禾木然地看著他們。
絕望,走到最后,從來不是崩潰,而是安靜到可怕的接受。
她舉起手機,放大鏡頭,偷偷拍下女人腕帶上的住院信息。
她走出大廳,聯系了銀行,又聯系了醫院,做完這一切,云牧琛正好打來視頻通話。
他看到醫院專屬的蒼白環境,皺眉:“怎么還在醫院?外公有情況?”
周禾擠出一絲笑,瞞著他:“外公沒事,我今天來得晚,剛從監護室里出來。”
她想到明天就是他的生日,聲線溫軟愧疚:“牧琛,對不起,我不放心外公,明天不能回來陪你過生日了。”
“嗯,知道。”云牧琛盯著屏幕中憔悴的小臉,眉頭皺得更深:“明天云會集團有新產品發布,我也沒時間過生日。”
“什么都不重要,你自己才是重要的,要照顧好自己。”
“嗯,知道。”
周禾把鏡頭撇開兩秒,吸溜了下鼻子,再對準鏡頭時,故作俏皮模樣。
“那你在我這里許個生日愿望吧,我很靈的。”
對著她許愿?
云牧琛覺得她無知無畏,自不量力,眉間霎時舒展開來。
“初一,我從來不許愿。”
“為什么?”周禾奇怪。
不過也立馬能想透,似乎自問自答:“你這種人,愿望都是靠自己實現的,雙手合十許愿看起來確實有點傻氣了。”
云牧琛爽朗地笑出了聲,就喜歡她不點自通的聰明,也愛她冥頑不悟的遲鈍。
他能感受到她心情不好,不想掃她的興:“今年可以許一個,你來幫我實現。”
“好啊!是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