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的什么玩意,這鳥妖結(jié)巴無論如何也沒說出來,最后他急得仰面發(fā)出一聲鳥叫,沒來得及變成人手的爪子在空中磕磕絆絆的畫了個圈,艱難地比劃出了自己的意思——你是王后的蛋。
水坑認(rèn)為這種稱呼是對她青春美貌的極端冒犯,于是將腰一叉,站成了一把茶壺,罵道:“是啊,一顆蛋長了這么大,你們大王很如鯁在喉對吧?他老人家記掛了我這么多年,扶搖山剛開就派你來殺我,也真是夠誠心的……不過你們?nèi)貉热硕妓拦饫玻恳膊慌蓚€厲害的來,看不起我嗎?”
程潛默默后退了半步,躲開她的狂轟亂炸,心里不由得產(chǎn)生了深深的疑惑——她這一套標(biāo)準(zhǔn)完美的潑婦罵街都是跟誰學(xué)的?
水坑這輩子竟也能顯得伶牙俐齒一次,鳥妖瞠目結(jié)舌,啞口無,瑟縮了一下,滿面悲傷地看著她,灰蒙蒙的眼睛里裝了滿眶的潸然欲泣。
氣勢洶洶的水坑沒有料到這反應(yīng),當(dāng)即驚奇道:“喂,我就說兩句,你干嘛哭哭啼啼的?”
妖王就算腦子里有殘疾,想必也不會派個哭哭啼啼的刺客來行刺。程潛見這妖修鳥爪子里好像沾了一把紅泥,便用霜刃的劍鞘撈起鳥爪,瞇起眼端詳了片刻,確定這正是扶搖山客房院墻上的。
程潛問道:“你去客房那邊干什么?”
鳥妖忙嗷嗚亂叫地比劃一通,見沒人聽得懂他的鳥語,便焦急地伸爪去抓水坑的裙裾。
韓淵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說話你就好好說,少動手動腳的。”
鳥妖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指了個方向,試探性地走了兩步,見這回沒有人再打他,便放心大膽地直起腰來,在前引路。
這畜生心眼還怪實在的,居然一點也沒打算趁機逃走,引路引得很認(rèn)真,走兩步還要停下來等他們片刻。
三個人疑惑地跟上去,那鳥妖徑直將他們帶到了唐軫離去前住過的客房。他指著客房說了好大一通鳥語,見語不通,急得用爪子直撓墻。
水坑:“……”
她開始不那么向往去群妖谷統(tǒng)領(lǐng)全族了,因為感覺這些族人好像都有點缺心眼。
程潛心里一轉(zhuǎn)念,問道:“住在這里的人已經(jīng)走了——但你認(rèn)得他么?”
鳥妖連連點頭。
程潛又問道:“難道他是因為見到了你,所以才匆忙離開的?”
鳥妖繼續(xù)點頭。
“胡說八道,”程潛一把掐住鳥妖那比尋常人細(xì)一些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將他按在矮墻上,冷冷地道,“就憑你能嚇跑他?你要是真知道什么不該知道的,他早就將你滅口了,還容得下你四處亂飛?”
唐軫的背叛好像一把尖刀捅進他心里,程潛這句話里帶著說不出的殺意。
韓淵和水坑都是一愣。
水坑疑惑地問道:“等等,滅什么口?這里住的不是唐前輩嗎?”
那鳥妖差點被程潛一把掐死,炸著毛抵死掙扎了片刻,終于可憐兮兮地從頸子里拉出一塊木牌,他舌頭都被掐了出來,喉嚨里“嗬嗬”作響,臉紅脖子粗地將那塊木牌塞進程潛手里。
木牌中隱約含著符咒之力,程潛周身殺意未退,面無表情地伸手扯下那塊木牌,將鳥妖扔在一邊。
只見木牌正面刻著一只彤鶴,刀法精湛,顯得鳥身亭亭玉立,分毫畢現(xiàn)……但看得出刻的不是水坑,那應(yīng)該是一只成年的彤鶴。
背面則是一面細(xì)密的符咒,歷久彌新,在夜色中閃著柔軟的熒光。
韓淵:“什么東西?”
“一張傀儡符,”程潛仔細(xì)查看了一番,說道,“還沒有用過。”
韓淵:“傀儡符?傀儡符能有多大用?”
傀儡符能替主人分擔(dān)一次致命傷害,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但本身并沒有什么攻擊性,唐軫怎么會怕這東西?
這種修為稀松的雜毛鳥,一次打不死,還不能再打一次么?
程潛先是疑惑,突然,他心里掠過了一個猜測。
程潛試探地問道:“這是里面住的那個人刻的?”
通常傀儡符只能使用一次,只有一種情況例外——就是只要符咒本身沒有失效,刻符咒的人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攜帶此符之人的。
鳥妖拼命點頭。
一個半夜三更從后山山穴中偷溜出來的鳥妖,身上為什么會有唐軫的符咒?
唐真人他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韓淵用腳尖撥了一下那鳥妖:“這東西是你的?”
大舌頭鳥妖一挺胸,鏗鏘有力地說道:“王后的!”
韓淵聽了,臉上發(fā)生了一場微妙的風(fēng)云變幻,轉(zhuǎn)頭對水坑道:“雖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過恐怕你是多了個便宜爹。”
水坑茫然無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鳥妖總是想往水坑身邊湊,可憐巴巴地被程潛的霜刃劍攔在一旁。他比比劃劃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只見盒中一物,里三層外三層地裹著好幾層錦緞,層層剝開后,里面露出了一根半尺來長的火紅羽毛。
鳥妖雙手捧著羽毛,小心翼翼地伸長胳膊遞給水坑,灰蒙蒙的眼睛里有說不出的期待。
水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過來,羽毛上不知有什么東西,一下刺破了她的手指,一粒血珠順其而下,轉(zhuǎn)眼融入了那團火紅中。
空中憑空響起一聲悠長清冽的鳥鳴,隨即,一團霧氣憑空而起,落在地上鋪展開,一團恍如真實的幻影呈現(xiàn)在了幾人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先被一個女妖奪了去,只見她身披錦袍,長擺曳地,通體的雍容華貴,臉上看不出一點上不得臺面的妖氣,與她并肩的男人雖然也勉強能算是器宇軒昂,但明顯被她那耀眼的榮光奪了風(fēng)頭。
兩人打扮登對,似乎是夫妻,中間卻隔了老遠(yuǎn),頗有些“相敬如冰”的意思。
鳥妖指了指幻影中的兩個大妖,比比劃劃道:“王,王后……”
韓淵訝異地看了妖后一眼,又看了看水坑,完全沒看出這做鄉(xiāng)下柴雞打扮的小師妹竟是妖后親生的。
妖王與妖后后面還有另一個人,似乎是來做客或是觀禮的,頗為事不關(guān)己地站在一邊。
程潛吃了一驚,低聲問道:“那是師祖嗎?”
鳥妖看了童如一眼,比劃了一個畢恭畢敬的姿勢。
幻影中最前面是一個老頭,也不知他活了多大年紀(jì),臉上的皺紋活能夾死蒼蠅,畫著花花綠綠的油彩,一雙皮包骨的手里捧著幾片舊龜甲,神神叨叨地跪在地上,閉目半晌,他仿佛聽夠了天音似的睜開眼,臉上滿是頹敗神色,嘆了口氣,隨即口吐人道:“上諭人間將有劫,降下天妖,天妖應(yīng)劫而生,浴血出世,必奪妖王之力,大亂。”
妖王聽了,臉色難看得要命,問道:“天妖何在?”
那老頭張開烏鴉嘴,說道:“誕于妖后腹中。”
這話說完,那老頭便渾身抽搐,倒在地上死了,真的原地化成了一只大烏鴉,將自己活活說死了。
他兩腿一蹬,一了百了,沒有狗屁事,卻釀成了一場大禍。
眼前幻影一閃,只見那妖王手中持劍,劍下有個小孩子,死了。
小孩也就是凡人兒童五六歲的模樣,眉宇間與妖王還有幾分像。
這場景不必解釋,眾人都看明白了——老烏鴉只說有天妖,并且天妖是妖后生的,沒說是已經(jīng)生下來的還是未來的,妖王以為此劫應(yīng)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他聽說天妖會奪取他的法力,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義”滅了親。
妖后闖進來,見了此情此景,當(dāng)場翻臉與妖王玩了命,可惜未能戰(zhàn)勝妖王,負(fù)傷離谷,臨走時,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灰鳥跟著她。
鳥妖指著落在妖后身后那灰頭土臉的扁毛畜生,羞澀地介紹道:“我。”
沒人理他,誰都不關(guān)心一只丑家雀。
接著,幻影再次一轉(zhuǎn),只見妖后換下了她那身累贅的裝束,只做尋常女子打扮,匆忙地帶人上了扶搖山。
她帶著一個樣子有些木訥的年輕姑娘和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都是熟人——女的是唐晚秋,受傷的正是唐軫。
唐軫自胸口往下戳著一根巨大的獠牙,半邊身體已經(jīng)焦黑一片,卻依然能看出清秀溫文的眉目來。
韓淵疑惑道:“這是哪段舊事?”
程潛道:“唐軫說過,他年輕時曾與師妹唐晚秋在外游歷時遇險,正是師祖施救,應(yīng)該就是這時候。”
程潛話音沒落,只見幻影中的扶搖山門口,一個正挽著褲腿干什么活青年抬起頭來,一見此人,程潛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滯,整個人呆住了。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