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東郊多貴族、皇族住宅,衡陽王雖大部分時候不在建業,但太后疼他,他在建業的宅第也在這片地域。賊人夜闖時,月明星稀,衡陽王府燈火寥落,眾人已經歇息。一片寧靜,劉慕剛剛入睡不久,便聽到外頭箭只飛天而鳴的警報聲。劉慕騰地翻身坐起,窗欞被火光照得大亮,映照著他陰鷙滿滿的面孔。
“公子,有人夜闖地牢,要救人!”門被急促重叩。
劉慕披衣匆匆出門,出去前,他眼睛在墻上一掃,抓過掛在墻上的一把牛角弓。推門見侍從,劉慕被眾人護著往戰場中心去,他怒容滿面:“我便知道建業不太平,不服我的人甚多。夜闖地牢救人,你們就沒留人安排么?要你們吃白飯?!”
護從們被斥得訥訥低頭,不敢多,心中叫苦不迭。
早在入建業前,衡陽王在途中就曾遇襲。衡陽王本應養好傷再進建業,但劉慕少年氣盛,非要入建業跟陛下、太后告狀。衡陽王身邊的幕僚們百勸之下,才讓這位盛氣凌人的公子沒有把事情真相全盤托出。他們留下了刺客中的一人,想從這人口中問出是誰人要殺衡陽王;對陛下,衡陽王則只說有人要殺他。當幕僚們知道陸三郎曾經離開建業數月后,不得不多想一二。
早預見了有人會來刺探,他們做了不少布置,甚至還請高人在地牢外樹林布下了奇門八卦……這樣都攔不住人?
眾人驚駭:建業的刺客業務水平,未免太高?
衡陽王劉慕氣沖沖地與一眾護從趕過去,看到場面后,臉更是黑上加黑。他見得火光如游龍,府上的護從們被驚醒后,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著夜襲的人。劉慕看府上仗勢鬧得這么大,還以為刺客有多少呢。結果他這一看,被圍在中間戴斗笠的黑衣人,只有一個。
這一個黑衣人,手里提著奄奄一息的人質。
斗笠紗幕覆面,來人一手劍一手人,身法凌厲、動作狠快,他且戰且退,這么多的護從,竟堵不住他往外走的路。
“主公、主公……”府上幕僚中最年長的一個半百小老頭兒夜驚后,急忙系上衣帶就跑了出來。小老頭兒跑得氣喘吁吁,呼喚主公呼喚得殷切而焦灼。乍然看到被圍在中間的黑衣人,隔著斗笠,好似都被人森森望一眼。小老頭兒驚住,當即不動,希望對方以為自己只是府上一個無用的管事。
然這位刺客敏銳無比,側耳一聽,驀地凌空躍起。手提一昏過去的人也不影響他戰力,他人在半空中就赫然出招,殺招掃向地上靠著藤架哆哆嗦嗦的小老頭兒。
劉慕:“孔先生——!”
話未完,他搭弓射箭,箭只直指半空的刺客。刺客身子在半空中一頓,翻躍后退。然射來的箭只迅疾有力,他側身而退時,臂膀被箭輕輕擦過。刺客落地,再入重圍,只得再戰。
劉慕冷酷道:“來箭陣!”
“是!”眾護從齊應,聲震沖天。
劉慕則放下弓,急忙忙往他先前搭救的幕僚“孔先生”身邊趕去。衡陽王雖然養了許多幕僚門客,孔先生卻是從他還在幼年時就跟在身邊照顧的??紫壬翘髮淼?,不光幫劉慕出謀劃策,還照顧幼年時期劉慕的衣食起居。劉慕對孔先生的感情,自然比對別人更深些。
撲過去抓住小老頭兒的手臂,劉慕把人往內院攆:“你來干什么?還不回去躲著!”
“主公,主公!”死里逃生,孔先生腿軟腳軟,卻握住劉慕的手,急切地指著他看再次被箭只包圍的黑衣刺客,“主公,既是刺客,既穿夜行衣,當知打斗時戴斗笠不如遮面布方便,為何此刺客卻戴斗笠?”
劉慕心里一動,停了下來:“先生繼續說。”
孔先生眼睛亮得奪目:“他斗笠四方紗幕比尋常還長些,擋他視線不便之余,外人也無法看清他。既然已經來夜襲衡陽王府了,為何還多此一舉,選如此鈍裝?斗笠和遮面布的區別,便是他的斗笠可以完全擋住他的臉,一般的遮面布卻只能擋住眼睛以下的口鼻處……”
劉慕脫口而出:“此人定面部特色極重,人看一眼就能認出。哪怕是看他的眼睛!”
劉慕進而發散:“這人一定不是尋常的家養死士……對,這人連奇門遁甲都能破,尋常死士怎么可能有精力學這種?這人不敢讓我看臉……也許他容色極盛,也許我認得他!”
“孔先生,多謝!”
少年拱手,鄭重道謝后,口上喝著“挑他斗笠”,便親自帶人打了上去。見他悟了,孔先生在后撫著胡須滿意笑。捂著被嚇得砰砰跳的心臟,孔先生這才由仆從扶著回內院去了。他卻也不肯回去睡覺,而是扒著院門,不斷地往打斗場看,心里琢磨到底是建業哪方有名人物來刺殺衡陽王?
建業恨主公的人到底有多少?
孔先生心憂無比。
卻是戰斗中心敵我雙方之勢再逆!
那被圍在中間的刺客武功、心思都了得,被衡陽王親自帶兵圍,他也不急不躁,打斗節奏和先時一樣。刺客向王府書房方向退去,包圍他的人以為猜中了他的路數,猜他還想從書房里偷什么。通往書房一路布滿兵馬,人越來越多,看清布置后,刺客打斗有些慌,節奏陡加快,手里提著的人更是幾次被甩撞到墻上,跌得滿身是血。眾人以為勝券在握時,卻是刺客身形忽然一側。
衡陽王劉慕心里一突:“不好!”
那是個對他們來說的死角——
果然那刺客往后凌空一翻,打斗人士被他幾次打亂,陣勢全圍在了前方。他往后退,后方人手寥寥,被此人一個回馬槍,殺得措手不及。正是這個時候,刺客提著人,翻墻而出,逃出了衡陽王府。
衡陽王府一眾人:“……”
幾乎不敢去看衡陽王的臉色。
他們還在羞愧,衡陽王已經再次搭弓,毫不猶豫地跳墻追人去了:“賊子敢爾!”
眾人驚:“公子!”
公子如此勇武,一人去追敵人,要他們何用?公子金貴之軀,若是出了意外,整個王府都得賠罪。一個小小刺客,命哪有公子值錢?眾人被嚇得面白如紙,也跟著追了出去。保護衡陽王的幾個貼身侍從更急,在夜里幾縱幾躍,追尋衡陽王。
東郊皆是貴胄之地,建地廣闊,院落鱗次櫛比。衡陽王力莽勇盛,連追刺客一里。手中弓幾次射箭,他力道大、時機佳,經過一番打斗,刺客已經掛了彩,如此被人追著,劉慕又多射中了幾次。
劉慕卻怒:沒有射中要害!
刺客帶著一人在黑夜中穿梭,似極為熟悉地形。而追他的衡陽王等人,在一座座園林間穿梭,劉慕被繞得頭有點暈了。劉慕才恍個神,心里大惱之際,被身后侍從追了上來。
侍從甲:“公子,您千萬不可獨自行動!您要是再受了傷,陛下一定會殺了我們的。”
侍從乙:“公子,這等尋常小事,教給仆便好。公子萬萬記得保重自己?!?
侍從丙:“公子,此地段是貴族、皇族住宅區,您行事不可魯莽,驚擾了貴人們便不妥了。”
左一句,右一句,劉慕被勸得滿心怒火。但這些人都是他身邊的老人,都是先皇、太后等人安排給他的,他聽得厭煩,也只能忍著火氣,推開這些人。但再往前追,刺客的行跡已經很難尋到了。
劉慕:“都是你們!拖我后腿!”
“你們能不能不要總跟著我了——從衡陽跟到建業,不能有一刻讓我一個人行動么?!”
眾人齊跪,慘聲:“公子,仆等無能——”
劉慕氣急,狠狠把弓砸在地上。這些護從們非要他留在后,自己前去追,劉慕只能忍了。再追一刻,仆從們說腳步聲輕了,很不尋常。劉慕挑眉,冷眼看他們能分析個什么來。眾人分析道:“刺客行跡在此變輕,要么是他已經逃到了安全地;要么是他和他救走的人在這里分開了?!?
劉慕一頓:“在這里分開?能分到哪里去?”
護從道:“北上是鐘山,西南是宮門,此處是貴胄居所。孔先生說此人不尋常,那宮門的方向,可能性最大。但之前去書房一戰,可見得此人心性敏,擅逆向思維。那么宮門也許是障眼法,他逃亡鐘山的可能性,或許更高。”
劉慕:“……”
他的手下這批人,雖然總是過度保護他,一點險不希望他冒,卻也能人不少。起碼這分析,要他一個不熟悉建業的人來想,就分析不出。既有了結論,衡陽王府的人當即分隊,各自去搜人。衡陽王則領著大部分人,去往那據他們分析可能性更高的鐘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