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令妤是小人,小人便行小人之事——打聽到陸二郎陸顯在開善寺通常的行蹤后,她就尋比丘走了后門,確保陸二郎與佛祖說話時,自己能夠順利偷聽。
到時聽了陸二郎不該被人聽的秘密,大可掉頭就走裝作不知;然羅令妤判斷,二表哥近來每日唉聲嘆氣,那日說他夢到陸昀死時,他表情又那般微妙奇怪。這本身信息,便讓羅令妤覺得說不定二表哥憂愁的事,和陸昀有關。
陸昀人都走了,還讓家中人這樣牽腸掛肚。他真是禍害。
和妹妹一起到開善寺,見周郎與其他士族女郎都在幫忙,羅令妤和妹妹自然也過去打招呼,并將妹妹介紹給她們。見到周郎,羅令妤并不意外地看到陳王劉俶也在。羅令妤只是眼神微妙地看了一眼那位青年公子——陸昀的這個好友真是奇怪,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周郎去哪兒他跟去哪兒。他和陸昀都沒這么好吧?
羅女郎來了,忙碌中的陳娘子陳繡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見到羅令妤過來,周揚靈倒分外欣喜。因身體不好,周揚靈在烈日下站了一會兒,就到陰涼處歇著,同時輕聲細語地告知羅令妤現(xiàn)在情況。原來經(jīng)過周揚靈的拉線,開善寺愿意雇傭一些流民來幫寺中干活,好讓一些流民有個容身之處。此年代的大寺廟權(quán)力甚大,產(chǎn)業(yè)甚多。能攀上開善寺這樣建業(yè)有名的大寺,逃亡來建業(yè)的流民起碼不怕餓死街頭。周揚靈和陳繡等人,今日在這里,便是幫開善寺安頓這些流民。
這些都是周揚靈辛苦了一個月得到的結(jié)果。當周揚靈忙著這些時,羅令妤不過是坐在家中算算賬,管管她的脂粉坊,幫陸昀管財,心情好了跟流民施舍一二。面對周揚靈溫潤面容,羅令妤心有羞愧,還有一種自己被比下去的感覺。這種感覺只是一瞬的事,就被羅令妤扔掉了。畢竟周郎是男子,和她專攻方向不同。男子比她厲害,她可以接受。
明目飛揚,羅令妤夸人時從不吝嗇:“周郎這般才能,還悲天憫地,我不能及?!?
羅女郎只是夸了一句,劉俶心中卻有自豪感涌上。不等周揚靈謙虛兩句,向來不怎么說話的陳王已在一旁輕聲:“周郎很好?!?
羅令妤:“我們只知道施粥,周郎卻能想到解決源頭問題。周郎,你怎這般厲害呢?”
陳王更高興了:“……羅妹妹說得對。”羅令妤的名字實在難念,他每次說前都要在心里打草稿很多次。以前他跟著陸昀喊“羅表妹”,現(xiàn)在他又跟著周揚靈喊“羅妹妹”。同時劉俶在心中想,還是周子波好,周子波的名字念起來朗朗上口,比羅令妤好多了。沾沾自喜的劉俶,真是個墻頭草。
又來了。
周揚靈無奈地回頭看了陳王一眼:“殿下,莫再無緣故地吹捧我了。我并沒做什么,卻要被你吹得不類凡人了。”
羅令妤眼皮跳了下:這兩個男的,眉來眼去,怪怪的。
“周郎,羅姐姐,陳姐姐……你們怎么在這里呀?”幾人邊說話邊記錄前來排隊的流民信息時,遠遠傳來女郎喜悅的喚聲。
眾人抬頭一看,見到烏泱泱排隊的流民后方,寧平公主一行人姍姍來遲。小公主劉棠見到這么多人都在,又聽了她們說理由,竟是如此大義。大義和小情小愛對比鮮明,劉棠的臉慢慢紅透,小聲說:“……陸夫人邀請我來禮佛啊。她人為何還不到?”
這是個傻公主。陸夫人哪里是找她禮佛,陸夫人是知道自己兒子要來,把寧平公主給騙到開善寺來了。為了給孩子們制造機會,陸夫人根本就不會過來。
羅令妤猜到陸夫人的想法,同情地看眼劉棠。這么單純的公主,以后一定會被婆婆拿捏得厲害。而方才大人們說話插不上嘴的小妹妹羅云婳,這時候終于跳將出來,感覺找到了同類——“公主姐姐,我叫婳兒,我們見過的!”
自是在陸家。
劉棠低下頭,連忙跟漂亮的小娘子打招呼。
然劉棠來了,陸夫人不到,劉棠頗有些彷徨。羅令妤心知陸夫人的目的是讓劉棠見到陸二郎陸顯,她也不說破,只笑瞇瞇地邀請劉棠來加入她們,幫她們安置流民。羅娘子慢悠悠道:“反正你也無事嘛?!?
于是她們的隊伍,再壯大一人。
今日卻是真的很熱鬧。
周揚靈、陳王在,陳繡等幾個賑災許多日的女郎也在,羅令妤領著妹妹幫忙,公主忙前忙后……而過了一會兒,有人驚喜喊“羅妹妹”。羅令妤扭頭,見到是好久不見的齊三郎齊安。齊三郎今日清閑,和同伴來鐘山游玩。約好的同伴在半道上尋不到了,齊三郎只好來開善寺等人。萬萬沒想到,齊三郎心向往之許久的羅令妤也在。
羅令妤對他客氣一笑,齊三郎就癡了,說話也開始結(jié)巴了:“妹妹,我、我想邀請你……”
不好!
羅令妤心頭一跳,看齊三郎這架勢,有些向她表情的樣子。若是以往她會得意忘形,但現(xiàn)在她有了陸昀,陸昀又是那般心眼小,同時還誤會著她有孕。這般時候,一定不能出意外。于是,不等發(fā)癡的齊三郎將話說完,羅令妤就溫柔地打斷了他:“三郎怎么知道你朋友會來開善寺找你呢?鐘山這么大,不如請主持幫忙找人吧。”
羅令妤熱情地去幫齊三郎找他朋友,齊三郎每次要說話,都被羅令妤不動聲色地牽走了話題。齊三郎遲鈍一些,許久后才反應過來這位女郎不想聽什么。齊三郎目中黯黯,跟著比丘離開的時候,回頭望了羅娘子好幾眼——原本他想問她,若是他說服家中,不納妾,而是娶她,她愿不愿意跟他好。
……可惜羅令妤不給齊三郎開口的機會。
安撫好齊三郎,鼓勵郎君勇敢出去在山中轉(zhuǎn)悠尋他的好友,羅令妤方才回到了臨時搭就的涼棚下,繼續(xù)給流民分發(fā)東西。周揚靈又身體不適,下去歇息,陳王陪同。羅令妤有些羨慕地望了一眼,略有些嫉妒。周郎都有人陪,她卻要在大太陽下裝模作樣。她的雪臣哥哥還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她的雪臣哥哥都從來沒有這般照顧過她。早些時候見到她,他通常在嫌棄她;后來見到她,他又是調(diào)戲多……總之他沒有在她做什么的時候,如陳王這般跟在旁邊照顧。周郎還是男子,她還是女郎呢!
女郎心中算計著等去南陽見到陸昀,該如何引導陸昀疼愛寵愛自己。改掉他那一身自大的、清高的脾氣,在她面前低下頭來。讓陸昀低頭啊……想到陸昀吹捧她、幫她干活的樣子,想得美滋滋,羅令妤開心地笑出了聲。她喜愛陸昀,喜愛到想起他便開懷,便迫不及待。這是除了金銀權(quán)貴之外,世上最讓她動心的了。
然回過頭來,羅令妤對上陳娘子陳繡嫌惡的眼神。
羅令妤:“……?”
陳娘子小聲呸了一聲,對她鄙夷道:“勾三搭四,水性楊花。陸雪臣怎么看上你?”
羅令妤:“……你胡說什么?!誰告訴你我和三表哥如何了?”
她現(xiàn)今對“水性楊花”之類的詞分外敏感,因陸昀在離開前就叮嚀她“不要嫁別的男人”。同時心中警惕,因外人雖然有些猜測,但當不能確認她和陸昀的事才對。
然陳繡是撞見她二人親吻的人。至今想起那一晚所見,陳繡都心里難過。羅令妤的風光,讓陳繡心里怪異至今。她如今想著自己該放棄陸三郎了,可看到羅令妤這樣,又忍不住為陸三郎抱屈——“左邊一個周郎,右邊一個齊三郎。只要和你說過三句話的郎君,你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哼,可惜陸三郎不知道你本性。他若是在此,見到你和周郎、齊三郎這般勾搭,他豈會和你好?”
羅令妤興味無比:……這是醋了???
沒關系,她可以讓陳繡更醋。
齊三郎那邊不好說,但羅令妤幾乎確認周郎對她是沒什么心思的。
然羅令妤面上不動聲色,只低下頭。陳繡見她不吭氣,自覺有底氣,便又說了羅令妤好幾句。待看到周揚靈和陳王殿下過來,陳繡心中的火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便不再開口了。然而周揚靈向她們兩人望來,羅令妤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女郎美麗的眼眸中含著清淚。淚眼婆娑,委屈噠噠。
周揚靈心一緊,立刻來關心羅令妤:“妹妹哭什么?誰招惹你了?”
哭?!
一旁的陳繡頭一下子大了,噩夢一樣的曾經(jīng)和羅令妤打過交道的片段經(jīng)驗讓她預感不妙……果然下一刻,方才還不動聲色的羅令妤抬起了淚眸,眼睛濕潤地咬著唇,只哽咽不說話。美人卻是哭,都是一番視覺享受。
而遠遠的,和劉棠玩的開心的羅云婳小娘子看到姐姐這邊的情況,羅云婳嘆氣:……姐姐又開始了。
羅令妤這般矯情,偏讓周揚靈疼愛無比,關心地過來噓寒問暖。而女郎柔弱,干脆靠在周郎肩頭,咬著唇嗚嗚咽咽。
陳王劉俶臉色微白,目中暗色濃一分。他努力忍著自己不喜女郎和周郎靠近的念頭,心中默念“這是陸昀的女人”,“我不能不高興”。周郎是男子,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不能說什么。
羅令妤靠著周郎肩膀飲泣良久,略微覺得周郎的肩好似有些墊著什么……她待要細看,周揚靈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將委屈的女郎拉遠了自己的肩。被周揚靈鼓勵而溫柔的眼睛看著,羅令妤抽抽搭搭地問:“周郎,你對我好,是對我懷有男女私情,想要娶我么?你不能是單純地喜歡我,將我當妹妹?”
周揚靈柔聲:“我自是將你當妹妹啊?!?
羅令妤低著頭抽泣間,悄悄地趁周揚靈不注意,眼神微妙地看了陳繡一眼:看,人家是無理由地對我好。嫉妒么?居然說我水性楊花!
陳繡:“……”
而這還不夠。
羅令妤轉(zhuǎn)頭望向陳王:“公子也是絕無男女私情地關心我疼愛我吧?”
周揚靈也看向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