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十五年元月,南北兩國戰(zhàn)爭結束。
南國險勝。
之后議和,談判。
過完年,南國國都建業(yè)已有入春之象,北方的南陽諸郡仍陸陸續(xù)續(xù)下了好幾場雪。融雪時,連夜的淅淅瀝瀝、滴滴答答,雪水在屋外檐下的角落里匯成小水流,連亙不絕。
一個月的時間,陸三郎陸昀臥在病榻上休養(yǎng),斷斷續(xù)續(xù)的,日夜聽到的就是這水聲。
人走動聲、說話聲也在耳邊來來去去。
陸昀一病便是大半個月,羅令妤哭哭啼啼,原本想接陸昀回羅家養(yǎng)病。但是因陸昀身上職務過多,又是一州之刺史,又是軍中的參軍,每日來尋他問政問軍的人很多,陸昀住在羅家實在不太方便。羅令妤只好忍痛割愛,掏光了自己的積蓄為陸昀在南陽城中置了一處宅子。她安慰自己只要嫁了陸昀,丟掉的錢財都會賺回來。于是每日,女郎天亮出門去看望并照顧未婚夫君,晚上再驅車回羅家休息。
偶有些時候她便不回家了。
南陽羅家當做不知——羅令妤救了陸三郎,現(xiàn)今她不光是陸家未過門的媳婦,她還是陸三郎的救命恩人。此對羅令妤嫁后提升地位作用極大,南陽羅氏也極為高興。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盼著羅令妤得陸三郎的喜歡。
陸昀一邊病著,一邊還要處理公務,以至于病情反復,低燒不住。羅令妤與他吵了好幾次,最后逼著陸昀與朝廷請旨,希望朝堂派能人來接替陸昀的日常職務。之前建業(yè)朝堂對于陸昀請旨招兵的事視而不見,現(xiàn)在對于這些事,卻積極回應。
沒過十日,朝堂就派來了一位官員,作此州的新任刺史。陸昀則升了官,只要處理好南北兩國最后這和談之事,將南陽事務交接給下任,回到建業(yè)后,陸三郎當官至中書監(jiān)。尚書權重,中書監(jiān)分尚書臺之權,掌中樞機密。因長伴帝王身側,中書監(jiān)所在地,歷來也被稱為“鳳凰池”。
入中樞,掌機要,是成為侍中的必經(jīng)之路。而侍中,乃加官,丞相也。
陸家為陸昀鋪了一條光明大道,只看陸昀自己是否擔得起。
陸三郎負責這一次南北兩國的和談之事,其余官員做輔。而北國那一方,派了官員來,先贖回了差點死在雪崩中的洛陽太守,之后才能和談。洛陽太守面如死灰,這一次北國敗得這么快,未嘗沒有他為色所迷、弄丟了火.藥大師的緣故。這個洛陽太守,他恐怕當?shù)搅祟^,回到北國就會被貶。
雙方寸土必爭,和談緩慢而艱難地前進著。
讓人意外的,是朝廷在派屬官來幫助陸昀之余,送了陸三郎一個驚喜——他的二哥,陸二郎陸顯竟也跟著屬官一起來做和談官。
陸昀思考了下,認為二哥和談是假,來看望他是真。果然,陸二郎陸顯是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父母,百般解釋南陽已經(jīng)安全,陸相和陸夫人才肯依依不舍地放兒子離開。陸二郎敷衍地與北國和談官見了一面,次日就驅車住進了三弟的宅子,來看望三弟。
陸顯火急火燎,在病榻前看到三弟,心中放松時,也覺酸楚。見青年郎君清瘦一圈,靠著隱囊(靠枕)倚坐,一身家常白衫披在他身上,如霜賽雪,寬松無比。長發(fā)半束,眸子清黑,雖面容有些白,精神不振,但這樣的清瘦郎君,病弱之時,有和平時迥異的另一種美。
足至天下女郎為他瘋魔。
陸顯感慨了下三弟皮相底子好,風吹日曬半年多仍是一派貴族郎君風流華貴之相。然而無論如何,不管自己的夢做得有多亂,陸昀到底是過了那個死劫,活了下來。坐在三弟榻前,陸顯便一疊聲:“太好了……看到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父親不許我來南陽,殊不知我實在擔心你出事……”
陸二郎皺著眉,想來一陣后怕。
他父親陸茂不肯讓他冒險,他只能寫信給三弟。但是信件傳送需要時間,他總怕自己來不及,耽誤了三弟。他日日擔驚受怕,這會兒才阿彌陀佛道:“我便知佛祖會保佑三弟你的。”
陸昀一難盡:……難道他活下來不是靠自己和羅令妤、陸顯、陳王、周揚靈的多方相助,靠的居然是佛祖保佑么?
陸昀鎮(zhèn)定地將話題從鬼神論拉扯回來:“我最該謝二哥,勞二哥為我擔憂太多。”
陸二郎清俊,聞灑然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無做什么。他看病榻上的三弟目光閃爍,似有沉吟,便主動提起兩人心中都在想的那事:“……多虧我的預夢。”
陸昀一頓。
腦中紛亂,瞬間想起了自己瀕死時,夢到的那些沒有真實發(fā)生的故事。夢中的痛苦折磨,感同身受,醒來也覺心悸。好似真的發(fā)生了一樣。確實,若非陸二郎的干涉,事情真的會那樣發(fā)生也說不定……然陸昀心上枷鎖去半,他躲過了自己的死劫。
陸昀再道了聲謝。
他始終心不在焉,好似對陸二郎的夢想了很多,但是到底沒有問。陸二郎卻沮喪:“……照之前兩次的規(guī)律,現(xiàn)實中若有事發(fā)生,起推動作用,我便會開始做夢。但是自你死劫過后,已過去了一月,連年都過了,我卻還沒有做接下來的夢。我實在不安。”
陸昀:“……二哥,你的夢只是預夢。很多事情既然能看到軌跡,又何必等你的預?你夢中的核心是我,既然我已活下來了,也許你日后再不會做夢。擺脫了它,你該輕松才是。”
陸顯:“……”
他面上沉穩(wěn)著,心中卻甚茫然,不解三弟在說什么。什么叫“很多事情既然能看到軌跡”?哪里就看到軌跡了?他怎么什么也沒看到?做夢的是他吧?三弟的語氣怎么好像比他知道的還多?人和人的區(qū)別……太大了吧?
陸顯兀自掙扎:“我非欲行投機取巧之事。而是我也在思考我的夢是何意。我琢磨我的夢,發(fā)覺第一個夢與第二個夢,其中大事件的軌跡都或多或少的交叉。例如南陽都會被卷入戰(zhàn)亂,三弟都會瀕死一般。我之所以這般憂心,是因接下來,無論是第一個夢還是第二個夢,建業(yè)都會被卷入戰(zhàn)亂,士人南逃。”
陸昀心里再次一頓,意外地看眼二哥:“也許你猜的不錯。”
得到三弟鼓勵,陸二郎心中一喜,誤以為自己看大事件的格局提升,能夠和三弟一起討論這些事。他繼續(xù)說自己的猜測:“那么,不止有三弟你的死劫,羅表妹也是一樣的。在我第一個夢中,羅表妹最后是死了的。”
陸昀臉沉了下。
他想到了那個羅令妤嫁衡陽王的事情發(fā)展。雖然現(xiàn)實中羅令妤和衡陽王不是很熟,但陸昀心里扎著這根刺,讓他想起來就難受,不舒服,滿腔嫉妒。
只是憋著不說而已。
陸二郎沒發(fā)覺三弟那黑了一半的臉,繼續(xù)侃侃而談:“而第二夢,羅表妹最后是離開了建業(yè),不知所終。我不知她帶著婳兒去了哪里……但是有一種可能,之所以‘不知所終’,是她已經(jīng)不在人間了。”
陸昀眼角抽了下:“……”
嘆為觀止地看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