鐲子帶上少女的手腕,澹臺燼低眸,才看見她瘦了太多。
她以前活蹦亂跳,生氣勃勃,如今臉頰瘦削下去,連手腕都纖細了一小圈。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改變。
蘇蘇很白,澹臺燼使力一點都容易在她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印子,現在她的白變成了病態的蒼白。
她眼睛里沒有神采,一片空洞。
被強行戴上據說是“折磨”她的鳧茈鐲,她沒有掙扎,臉上也沒多少抗拒。
澹臺燼突然想起沈五姑娘,沈五也有過這樣乖巧的前夕。
他想了許多,心里像有個沉甸甸的東西壓著,按理這應該叫做難受。然而,胸腔下的心臟跳動始終平緩,他的心是冷的,他甚至覺得,她如今這個模樣也不錯。
至少她再也跑不掉了,他不用一睜眼就問暗衛,她今日還在不在。
荊蘭安說過,他是個披著人皮,沒有感情的小怪物。
他以前不以為然,此刻明白這句話是對的。所有模仿出來的情緒,到底只是假象,他內心是一片毫無波瀾的冰湖。
恨他又有什么關系,反正她的愛不會給他,留下恨也是好的。
屋里的人一直沒走,蘇蘇察覺到,睜開眼睛冷聲催促說:“出去。”
澹臺燼依稀又看見了童年那尊冰冷睥睨他的琉璃神女像。
都這樣了,依舊那般高高在上。
蘇蘇以為澹臺燼聽見這兩個字會走,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撫上自己的臉。
她聽見他不帶感情地問:“你想從冷宮出去嗎?”
這是自從六枚滅魂釘釘入他心臟,他第一次沒用想掐死她的力道碰她。
蘇蘇拿開他的手,突然笑了:“你能讓我離開周國嗎?”
澹臺燼臉色微變,慍怒地看著她。
“你現在哪里都去不了,只要孤還活著一天,你永遠都別想走。”
蘇蘇說:“我要的你給不了,你給的我不想要。所以出去和不出去,又有什么區別呢?”
澹臺燼手指緊了緊,所以這是在說,他的身邊比冷宮更令她煎熬嗎?
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他明明早已恨她入骨。
她又冷又餓,憔悴得不成樣子,才是他想看見的。
蘇蘇以為說得這樣清楚了,他惡劣的虛榮心會促使他迫不及待離開這間小破屋子,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握住,他傾身壓了下來。
“待在冷宮的你,不過一個女奴。”他又憑什么顧及她的感受。
身下少女墨發散開,或許她永遠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氣質多么令人神往。
像一塊捂不化的冰,澹臺燼恨她的尖銳,又覬覦她的清透。
“今日不是十五。”身上的人要對她肆意掠奪前,蘇蘇突然開口。
澹臺燼只頓了一瞬,冷聲反問:“所以呢?你以為你是什么身份。”
蘇蘇平靜地說:“我只是想說,我對你只有惡心,沒有任何感覺,如果這樣你都有興致的話……”
她沒有說下去,嘴角勾出些許嘲諷的笑意。
蘇蘇沒有說謊,被他撫弄,她半點兒反應都沒有。結春蠶讓她被迫委身,然而沒了藥物,澹臺燼的動情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心里也隱隱覺得古怪,怎么厭惡他,冰冷和他說話,他都還能動情。
澹臺燼也明白了這個事實,許是對于男人來說,她的話足以讓他難堪。
他惱羞成怒地握住她肩膀,冷冷審視她:“對我沒有任何感覺?你對誰有感覺?呵,蕭凜嗎,可惜,你親手殺死了他,他也從來沒有愛過你。”
蘇蘇抿住唇。
澹臺燼終于從她臉上看見了別的情緒,然而這令他更加憤怒。
“我讓你惡心?很好,你再不愿意,也只能待在我身邊一輩子!”
蘇蘇無意間碰到澹臺燼手腕上的鳧茈環,澹臺燼頓了頓,到底還是沒能進行下去,和衣走了。
其實蘇蘇也知道今夜是什么日子。
她撫上小腹,久久沉默著。
她不會為魔神孕育子嗣,他的孩子,只會是罪惡的血脈,蘇蘇無比慶幸,能毫無牽掛離開。
小慧看著葉冰裳冰冷的臉色,明白夫人的情緒十分糟糕。
小慧作為貼身丫鬟,陛下有沒有在這里過夜,她再清楚不過。小慧十分郁悶,夫人長得這么好看,陛下卻不碰她,難道那方面真的有問題嗎?
她不清楚,葉冰裳卻知曉。
隱在手臂中的青色紋路若隱若現,她握緊了拳頭。
“小慧,你走吧,我想歇下了。”
“是。”
葉冰裳看著屬于潛龍衛的印記,眼里蔓出一片冰冷。她不甘心啊,憑什么葉夕霧這樣背叛澹臺燼,她依舊爭不過。
真的抵抗不過命運嗎?
自己得到護心鱗的時候,從里面看見過未來的預——有人終會奪走她的一切。
現在蕭凜沒了,護心鱗碎了,龐宜之作為犧牲品,連潛龍衛也賠上了一大半。
難道真的只有葉夕霧死了,自己才能握住已經擁有的東西嗎?
葉冰裳看著跳動的燭火,眼睛里帶上幽幽的光。
說來奇怪,周國的冬日向來不下雪。然而今年冬月時,周國下了百年來第一場雪。
一夜過去,天地間銀裝素裹。冷宮蕭瑟,蘇蘇收到一份“賞賜”。
帶東西過來的小太監什么都沒說,放下東西就走了。
松軟的棉被,還有厚實的衣裳,包括幾份冬日燒的炭,摸上去簡陋,卻應有盡有。
如果真的由她自生自滅,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冷宮。
可惜,澹臺燼不讓她死,有人注定等不及了。
蘇蘇的手指撫過冬襖,淡淡地想,該給葉冰裳一個怎樣的結局呢?
她收集陰氣良久,如今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可惜眼中毫無神采。
陰日陰時就在三日后,蘇蘇知道自己回不去長澤山,這輩子都做不成神女了。
葉冰裳既然喜歡算計,這一次,就讓她自己嘗嘗被反噬的絕望。
蘇蘇張開手,一只雀鳥輕輕落在自己掌心。
她摸摸它的頭,雀鳥身體隱去,悄無聲息飛走了。
蘇蘇想過很多種可能,讓她意外的是,竟然是廿白羽背叛了澹臺燼。
勾玉也意外極了,心中的古怪越發濃重。
蕭凜、龐宜之,現在甚至是忠心耿耿的廿白羽,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和葉冰裳有了關系。
包括根本沒有情絲的少年魔神,為什么也會為她動容?
難道……
勾玉想起一種荒誕的可能,心中驚駭到難以置信。它幾乎立刻想告訴蘇蘇,然而才要說話,神魂一痛。
它想起那個很早以前的誓,發現自己根本沒法說出這一切。
勾玉嘆了口氣,心道沒關系,反正所有的事也該結束了。邪骨一旦離體,魔神會重新擁有情絲。
那時候,他的愛與恨一瞬清晰,過往種種都會明了。
當日黃昏,蘇蘇發現自己處于一輛馬車上,她早就猜到會發生什么,醒來并不驚慌。
然而對面的女子顯然沒有她冷靜。
葉冰裳睜開眼時,臉色變了變。
她看著對面被綁住的蘇蘇,臉色難看地想,不是和八皇子說好,讓他“救”走葉夕霧嗎?怎么自己也會出現在這里。
正在這時,澹臺明翰掀開簾子。
他還未及冠,按理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此刻臉上卻陰沉沉的,沒有半分少年的朝氣。
一年來,他到處招兵買馬,靠著母妃留下的人,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勢力,卻被澹臺燼的人率兵打得七零八落,眼看自己的命也要保不住了,他干脆破釜沉舟,死前也要報復一把澹臺燼。
然而有趣的是……
“你們都說澹臺燼最在乎對方?到底是誰在撒謊。”他陰冷一笑,“沒有關系,我們只需要看那個小畜生怎么選。”
葉冰裳心里一片混亂,然而這種時候,她看著冷靜的蘇蘇,強迫自己也冷靜下來。
八皇子走投無路了,才會想出哪怕是死也要狠狠報復澹臺燼的想法。八皇子不是善茬,但他遠遠不是澹臺燼的對手。
現在蘇蘇失蹤的事多半瞞不住了。自己出事,得到消息的潛龍衛一定會跟上來,再不濟他們也會救自己,有一搏之力。
而蘇蘇,葉冰裳看著虛弱失明的少女。
自己為何不兵行險招,永絕后患呢。
想到這里,她看一眼八皇子,陷入了沉默。
這種時候,葉冰裳知道蘇蘇看透了自己的敵意,自己再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只能寄希望澹臺燼和潛龍衛能救自己。
她手指收緊,心想,不會出事的,這次她依舊會贏!
蘇蘇知道,澹臺皇家沒有一個善茬,八皇子能在澹臺燼手中扛一年,聽說還煽動了很多百姓,他安身的地方,是他母妃的城池。
澹臺明翰也學著父親和哥哥們養妖、養道士,所以馬車跑入陣法,就消失在原地。
蘇蘇眼睛看不見以后,已經被幽禁冷宮半年,被帶到城池,才知道外面已經這么亂。
澹臺明翰“起義”失敗了,如今這座城早已被葉儲風帶兵包圍。
一座城門之隔,外面就是她們的二哥。
也難怪八皇子會這么瘋,愿意與虎謀皮,答應了葉冰裳的同時,也信自己讓靈鳥帶去的話,捉了他的“盟友”葉冰裳。
連葉儲風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漸漸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蘇蘇和葉冰裳被吊起來的時候,平靜地想,歲月變遷,文臣可以成武將。不知五百年后的世界,是否真如她今日所希冀的那樣,三界和平,鳥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