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澹臺燼模樣冷淡,摩挲著腰間一塊玉佩。
“寧鶴鎮有古怪,我們得去提醒一下兩個師妹。”藏海拔下葫蘆嘴,咕嘟咕嘟喝了兩口,一抹嘴巴說,“師弟,你去說還是我去說?”
澹臺燼握住玉佩的手一頓,半晌,他說:“你的占卜龜甲,落在張家祠堂了。”
藏海一拍腦門,瞬間從醉醺醺的狀態清醒:“對對對,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那龜甲還能給我們指示呢,九旻你去通知兩位師妹,師兄去去就回。”
澹臺燼說:“嗯。”
等藏海離開,澹臺燼抿了抿嘴角,走到蘇蘇房門外。
他抬起手,又放下來。
澹臺燼知道五百年前,蘇蘇在自己心臟釘入的滅魂釘一定有目的。他自小根骨差,可是自她跳下城樓,他脫胎換骨,不管是逍遙宗的逍遙劍法,還是霸道凌厲的刀法,他都能學。
她口中的“神髓”換“邪骨”,他在冥界用了很多年明白過來個中奧義。
也明白了……她最大的愿望,是兩不相欠,永生不見。
多狠心啊,他嘲諷笑笑。
抬手敲響了門。
自他站外面,蘇蘇就有所察覺,她本在打坐,一下睜開眼睛。可他沒敲門,蘇蘇也沒有發出聲音。
就在她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門被敲響。
蘇蘇頓了頓,打開門,問他:“何事?”
少年目光冷淡:“師兄讓我通知你們一聲,寧鶴鎮有古怪。”
蘇蘇看著他冷硬的臉龐,說:“多謝你師兄。”
她正要關門,少年一只手臂抵在門上。
兩人對視片刻,在少女要說話之前,澹臺燼緩緩說:“我和藏海來寧鶴鎮已經八日,這個鎮子有一半的嬰兒都在半月前失蹤,無人查探出原因,嬰孩的家人甚至不知道孩子是怎么丟的。”
見少女專注聽他講話,澹臺燼抵在門上的手指蜷了蜷,繼續說:“張夫人臨盆就在這幾日,藏海讓我給你說,府上后山,有處八柳環繞的聚魔陣,張夫人的孩子大概率明晚陰時出生。張府妖氣沖天,張夫人夜夜噩夢,妖魔必定會在她臨盆以后動手。”
蘇蘇看著他,輕聲說:“那,替我和師姐謝謝藏海。”
他面無表情頷首。
夏日暖陽把少年影子拉得老長,五百年后,第一次這么平靜地講話,兩人誰也不提過往。
一個要救師兄,一個去尋師尊,難得有同一個目的。
蘇蘇注意到,他不知何時,開始穿白衣了。
藍色腰封魚紋把少年頎長高瘦的身軀勾勒出來,澹臺燼似毫不在意地隨口提起:“黎蘇蘇,既然都要去魔域,我……”
蘇蘇搖頭:“不必。”
她不等他說完,蘇蘇知道他要說什么,可是她和師姐有他們的路,澹臺燼和藏海也有自己的道。
五百年啊,澹臺燼可能永遠都不明白,有些東西,埋在心里,長成了孤墳,它難以逾越,不能忽視。
蘇蘇話音一落,他咬牙看著她。
蘇蘇要關門,少年猛然捉住她的手臂。那一刻澹臺燼有很多想問的,你就那么討厭我,明明知道我可以幫你,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明明……明明你其實,偶爾也會對我心軟的不是嗎?
可是臨到出口,對上少女倔強的眼睛,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學著別人,一點點體悟人與人之間的相處。
他們的愛恨、退讓,和抉擇。
人啊,多么虛偽的物種。
他在鬼哭河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早就揣摩過許多次,再相見時,她喜歡怎樣的人,討厭怎樣的語。
于是蘇蘇看見眼前的少年,冷然的目光短得讓人幾乎無法捕捉。
少年鴉黑的長睫顫了顫,抬起眸,顯得干凈清雋至極。他墨發紅唇,笑著開口:“往事如煙云,黎蘇蘇,都五百年過去了,你不會還以為,我依舊記著那些恩怨?修真一途,既要長生,便當舍棄凡塵。你要救人,我何嘗不是。妖皇實力深不可測,魔域危難重重,我和藏海只想尋回師尊,你有……上品仙器,我的血能克制妖魔,想活著回來,最好同行。你放心,我絕不糾纏你。”
他態度坦然,甚至臉上的微笑,都找不出一絲一毫說謊的假象。
蘇蘇知道,澹臺燼說的是事實。
她有重羽琴,可是目前實力不足,澹臺燼出生開始,血肉就可以克制妖魔,當年得了傾世花的那個桃樹妖,強大如斯,他一滴血便可讓桃樹枯萎。
真要去魔域,澹臺燼比蘇蘇和搖光有把握。
可是……你真的忘記葉夕霧了嗎?
五百年前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恨,她的絕望……
蘇蘇抬眸,真的沒再從他臉上找出半點兒瘋狂和執拗。少年長身玉立,狹長的眼,帶著友善之色。
蘇蘇明白,她已經因為自大欠蕭凜一條命,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五百年后重蹈覆轍,讓公冶寂無出事。
“好,我答應你。”頓了頓,蘇蘇說,“將來出了魔域,再無瓜葛。”
他嘴角微不可查垂下一個弧度,也道:“自然。”
蘇蘇點點頭,不再看他,關上了房門。
澹臺燼收回手,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走出老遠,咬住唇瓣,死死按住疼痛的滅魂釘,輕笑出聲。
他眼尾帶著淺淺的紅暈,手指輕輕抵著自己額角。
你怎么會真的以為……可以毫無瓜葛。
好難受啊,我放過你,誰來救救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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