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者叫夏曉楠,是個女孩,跟馮斌他們一個班的,前幾天,幾個學生一道出走,不知道為什么就他們倆在一起,有可能是跟其他人走散了?!毙ずQ蟾隈樎勚凵砗螅駛€嘚啵嘚啵的點讀機,哪里不知道點他就夠了,“昨天晚上馮斌被殺的時候,女孩就躲在旁邊的垃圾桶里,那男孩可能是想保護她。”
駱聞舟一邊大步走向救護車的方向,一邊問:“這幾個學生既然還在市里,為什么這么長時間沒找著人?”
“他們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堆不記名的手機卡,不好定位,”肖海洋頓了頓,又說,“再者都是這么大的人,離家出走還自己拿了錢、留了信,誰也沒想到他們真能出事?;鶎泳ο騺砭o張,有時候會優先處理比較緊急的……”
駱聞舟也不是沒在基層干過,當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擺手打斷肖海洋:“你的意思是,倆學生身上都有手機?案發時間是什么時候?”
肖海洋一愣:“法醫剛才看了一下,初步推斷是前半夜?!?
“前半夜,”駱聞舟腳步一頓,“那女孩既然沒事,為什么她事后沒報警?”
這起可怕的分尸案唯一的目擊證人夏曉楠,她不單沒報警,還在垃圾箱里自己待了半宿,把發現尸體的清潔工嚇得嗑了一把速效救心丸。
十五歲的少女十分纖細,瓜子小臉,眉清目秀,是個美人胚子。只是這會的形象不大體面——她渾身又餿又臭,木然地坐在一個小角落里,懷里緊緊地抱著個書包,臉色白得瘆人,眼珠又烏黑,像個缺魂短魄的等身娃娃。
駱聞舟過去的時候,發現郎喬她們幾個女警和一水的醫護人員都在,圍著夏曉楠站了一圈,誰也不敢靠近。
駱聞舟掃了一眼這詭異的氛圍:“怎么回事,你們在這圍觀什么呢?”
“老大你別過去,這孩子可能受了點刺激,”郎喬小聲說,“跟她說話沒反應,一有人靠近就尖叫,連那邊長得最慈祥的那個大夫都不行,我們現在等家長呢,看看是不是強行給她打一針鎮定?!?
駱聞舟遠遠地彎下腰,試著和女孩視線齊平。夏曉楠的目光堪堪與他對上,又好似沒對準焦,散亂地與他擦肩而過。
“好幾個派出所,協助學校跟家長找了他們三四天,好,警察都沒找著人,先讓壞人找著了。”郎喬嘀咕了一句,“你說這叫什么事?”
“調附近的監控,這邊是旅游區,沒那么多安全死角,兇手也不可能隱形——另外讓兄弟們別閑著,便利店、超市、餐廳……都走一圈問問,幾個熊孩子出門在外,不可能不吃不喝,肯定有人見過他們。”駱聞舟說到這,忽然微微皺起眉,伸手一指夏曉楠懷里的包,“二郎,你看,她那書包上蹭了一塊什么?是臟東西還是血跡?”
郎喬還沒來得及定睛仔細看,身后突然一聲急剎車,輪胎蹭出尖銳的摩擦聲,活像把地皮揭開了三寸。
在場的警察醫生集體哆嗦了一下。
郎喬回頭一看,喃喃地說:“不好,我就怕這個?!?
只見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女人捅開車門,腳都沒沾地,人已經沖了出來。她像個被大風刮得東倒西歪的蘆葦,搖晃了幾步,毫無章法地摔在地上,摔得她半身血跡、一臉驚恐,一把抓住趕上去扶她的警察,險些將人家的褲子也一并扒下來:“我……我兒子呢?我斌斌呢?”
“好像是死者馮斌他媽?!崩蓡绦÷曊f。
“讓法醫們麻利點,趕緊把尸體挪到袋里,”駱聞舟輕輕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別給家人看見,認個臉趕緊抬走,將來驗完尸縫好了再說。”
可是已經晚了。
馮斌的母親本來是一個細腳伶仃的中年婦女,渾身分明沒有二兩肉,卻在看清了法醫們進出的小巷后,猛地躥了起來,力大無窮地撞開了試圖拉她的丈夫和警察,非要上前看個究竟不可。
只看了一眼,她的后半生就被生生撕裂了。
女人一聲不吭地坐在了地上,原本守在夏曉楠身邊的醫護人員只好一擁而上,先搶救她。她在神志不清中被眾人拖到一邊,一抬眼看見蜷縮在角落里的夏曉楠,馮斌他媽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當即蘇醒,手腳并用地拉住她:“同學,你知道什么對不對?你知道是誰害死我們斌斌的嗎?”
夏曉楠被她扯住外套,渾身抽搐起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
一時間,哭嚎聲、勸慰聲、質問聲,還有那少女高分貝的、經久不衰的慘叫在人耳邊狂轟濫炸似的響,現場一片混亂不堪。
駱聞舟被吵得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抬手按住耳朵,回頭看了一眼那古意森森的小巷——兇手真的會是十五年前的盧國盛嗎?如果真是他,到時候該怎么和受害人家屬交代,告訴他們是一個游蕩了十五年之久、讓警方至今頭緒全無的幽靈害了你兒子嗎?
盧國盛為什么會突然露面?他沒錢了嗎?又為什么會盯上中學生?是因為十五年過去,他力有不逮,身邊又沒有幫手,所以再也沒有沖大人下手的自信了嗎?
還有,死者馮斌的尸體上,蓋了他自己的校服,兇手好像生怕他著涼似的,這說明什么?那個人行兇后還在愧疚后悔?可如果他真的還有那一點殘存的人性,能對著一個尚未長成的少年干出分尸和搗毀眼球的事嗎?
到底為什么?
馮斌的父親搖搖晃晃地倒退到路邊,突然無力再去照顧妻子的情緒,他勉強維持著冷靜的、容易溝通的商人氣質,甚至在駱聞舟看過來的時候沖他點了點頭,好似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然而失敗了。
“我工作太忙,十天半月見不到他一次,還把他送進寄宿學校,好像他是個沒處打發的累贅,”那位父親說,“我是不是錯了?”
駱聞舟沒應聲。
馮斌的父親說著說著,后脊梁骨就消弭在了空氣里,接著他蹲了下去,蜷成一團,緩緩捂住了臉。
“夏曉楠的家長通知了嗎?”駱聞舟用力捏了一下鼻梁,轉頭問手下人,“人呢?怎么還沒來?什么時候能讓那女孩說句話?”
人氣漸旺的路上,車水馬龍初露端倪,忽然,一輛電動輪椅突兀地逆流而上,朝這邊行駛過來,輪椅上的老人大概是嫌這代步工具跑得太慢,用力地伸著脖子,往前探著頭,就像一只年邁的老龜,輪椅經過一道坎,他重心前傾太過,從電動輪椅上翻了下來。
陶然正好在附近,目睹了這起小型交通事故,忙跑過去扶起那老人:“我天,您老怎么開著這玩意就出來了?沒事吧,???前面封路了,這不能走……”
老人掙扎著,一把攥住陶然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說:“吼蘭……”
陶然一愣:“什么?”
老人哀哀地看著他,嘴唇神經質地哆嗦著。
“西、西凹……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