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聞舟目瞪口呆地看著費渡插著兜、抬腳進屋,他不知什么時候換了一身學院派風格的衣服,胳膊底下還假模假式地夾著一本書,抬手在門框上輕輕一敲,費渡的目光掃過整個散發(fā)著“求包養(yǎng)”氣息的刑偵隊,發(fā)出一個群體性的點頭致意:“我的辦公桌還在原位嗎?”
雖然費渡在刑偵隊待的日子并不長,但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所有人都記得六星酒店專門配送的夜宵、取之不盡的飲料零食,在強大的糖衣炮彈之下,幾乎生出了條件反射——看見費總這位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第一反應是分泌唾液。
駱聞舟眼睜睜地看著手下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弟們散德行,恭迎散財童子一樣,簇擁著費渡占領了他的辦公室,終于回過味來了——怪不得他頭天晚上說讓費渡不用來接的時候,這倒霉孩子答應得那么痛快!
陶然從后面撞了他的肩膀一下,壓低聲音對駱聞舟說:“你倆這算什么情趣?”
駱聞舟頃刻間收起了自己“找不著北”的表情,散發(fā)出高深莫測的冷淡,語重心長地對陶然說:“你啊,整天坐在家里幻想老婆的人,目前還屬于社會主義萌芽階段,明白嗎?萌芽!溫飽都沒混上,追求什么精神文明建設?嗯?情趣和你有什么關系?”
陶然:“……”
駱聞舟故作不耐煩地看了一眼表:“這點鐘才來,是在食堂訂桌了么?我真沒法說他。”
陶然保持著微笑,認真思考著絕交的一百零八十式:“你剛才不是要去家訪出走學生嗎?”
“是啊,”駱聞舟甩了甩身后看不見的大尾巴,“要不為了等他我早走了,凈耽誤我事——費渡,別廢話了,有什么要我簽的趕緊整理出來。”
陶然看著駱聞舟扒拉開人群進屋逮費渡的背影,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感覺他以前的兩塊心病以毒攻毒地內(nèi)部消化了,著實是一身輕松。然而他一個放松的微笑還沒來得及成型,兜里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陶然掏出來看了一眼,來信人是常寧。
常寧問他:“我朋友送了兩張水上雜技表演的票,就是這個周末,她剛才臨時放我鴿子,你要不要來?”
短短一條信息,陶然活像個閱讀障礙患者,來回看了十分鐘,恨不能把每個字都掰開嚼碎,吞進肚子里。
常寧不是那種性格強勢張揚的姑娘,就連請他去看一場表演,也要先說出一長串理由,然而這對她來說,已經(jīng)能算是很明確地表明態(tài)度了,可是……
老楊生前,和陶然聊得比較多——他每次看見駱聞舟那個“老子為什么這么帥”的臭德行就想懟他,心平氣和不下來。
就在他出事前不久,老楊拿出手機里拍的女兒的錄取通知書給陶然顯擺,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嘆了口氣,對陶然說:“一轉(zhuǎn)眼孩子都這么大了,我們這一代人,稀里糊涂地就過了大半輩子。想起當初她媽嫁給我,還是老領導給介紹的對象,當時心里可美了,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算是騙回個媳婦,往后不用打光棍了,也沒想別的,現(xiàn)在覺得太草率了,光知道看人家條件好,不知道自己是個拖累。”
陶然當時嘻嘻哈哈地調(diào)侃老家伙得便宜賣乖,沒往心里去,之后很久才回過味來,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太太平平的時候,誰不想和一家人膩在一起、老婆孩子熱炕頭?遇到危險的時候,卻恨不能自己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猴子,無父無母、無親朋無故舊,是光腳的光棍一條,“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陶然輕輕地吐出口氣,在旁邊同事們的七嘴八舌中,刪掉了差點發(fā)出去的“好”,重新回了一條:“抱歉,這周末要加班。”
他想趁著周末,偷偷去看看師娘,哪怕師娘不愿意見他,放下點東西,也算聊表心意。老楊留下來的那些照片還等著他去查,還有那些觸目驚心的只片語……陶然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覺得自己可能從骨子里就不是個干大事的人,有點事就往心里去,就要夙夜難安、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由得羨慕起天塌下來也能當被蓋的駱聞舟來。
裹著“天字號厚棉被”的駱聞舟在十分鐘之后拐走了刑偵隊的首席金主。
“費總,從小到大沒挨過罵吧?”駱聞舟坐在車里說,“走,我?guī)惆ゎD罵去——宏志路的幸福苑小區(qū),不認識路開導航,走吧。”
駱聞舟總覺得,如果有人能說出點什么來的話,應該就是那個小胖子張逸凡,所以打算再去找他一次。
那天在市局,幾個學生已經(jīng)都接受過問詢了,今天肖海洋他們再上門,家長們已經(jīng)很不耐煩,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會他再去一次,駱聞舟用腰帶都能想出學生家長得給個什么臉色。
駱聞舟一邊琢磨,一邊打開了從人事那里弄來的肖海洋的檔案和政審材料——肖海洋父母離異,母親已經(jīng)因病去世,他成年之前由父親監(jiān)護,父親和繼母經(jīng)營一家4s店,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馬上要高考,家庭條件還不錯,但也算不上多富貴,全家都是普通人,近親屬里沒有涉案人員、沒有死于非命的,甚至連個有公檢法背景的都沒有。他本人剛從學校畢業(yè)沒幾年,家庭背景又干凈簡單,所以資料并不多,一目了然。
駱聞舟皺起眉——這就奇怪了。
費渡余光瞥了他一眼,沒問他在看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快到了。”
駱聞舟合上肖海洋的材料,抬頭望向前方一大片高檔小區(qū),短暫地把思緒收回來。他十分頭疼地嘆了口氣,說:“要不然一會這樣,你先假裝去上個廁所,等人家甩完臉色,你再過來。”
費渡不慌不忙地聽著導航往前走:“放心吧,只要他們家有女性成員,我就不會挨罵。”
“……”駱聞舟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側(cè)腰,“當著我的面勾引已婚婦女?小崽子,你是不想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