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海洋!你現在手里有車嗎……跟我跑一趟機場,立刻、馬上!”
郎喬急急忙忙地召喚了肖海洋——找一個畢業了十幾年的學生沒那么容易,教導主任戴著老花鏡,翻學生名冊就翻了半天。當年教過這個學生的老師現在退休的退休、離職的離職,只能拐彎抹角地到處打聽,足足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終于聯系上當年這個美術生本人的時候,已經臨近午夜了。
美術生正在機場,準備跟家人一起出行旅游,據說是夜里的航班。
郎喬和肖海洋飛車趕過去,一頭沖進跟人事先約好的麥當勞。
零點以后的快餐店里擠滿了疲憊的旅客,十分安靜,有人枕著自己的包閉目養神,還清醒的也大多不怎么彼此交談,各自擺弄著手機電腦,放眼一看,這里就像個靜止的空間。肖海洋被郎喬拖著一路狂奔,喘成了病狗,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沉重如打夯,驚動了好幾個淺眠的背包客,被人憤怒地目送了一路,總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余斌的學生。
十幾年前的高中男生已經是個大人了,年過而立,嘴唇上留了一圈小胡子,從穿著用度上看得出,他經濟條件還不錯。
“可以看一下證件嗎?”男人態度溫文有禮,但十分謹慎,先把郎喬和肖海洋的證件要過來,對著光仔細核對了防偽標識,這才略帶歉意地把兩張工作證還回來,“不好意思。”
“沒事,公民權利。”郎喬從包里取出她從學校拿到的畫作獎狀和字條,“這兩樣東西是你的嗎?”
“得獎的畫是我畫的,”男人低下頭,略帶懷念地翻了翻,對著獎狀上的影印畫端詳片刻,他苦笑著說,“這是學生時代不成熟的作品,但當時的靈感真是充沛……濱海那個地方非常特別,大海那么開闊,卻不知道因為什么,讓人覺得荒涼又空曠,尤其是傍晚起風,灌進礁石縫里,就跟周圍一直有人哭似的,又陰森又寂寞。”
肖海洋和郎喬這兩個唯物主義者知道濱海的底細,聽完他這番十分文藝的描述,齊齊打了個寒戰。
“我當時已經快上高三了,按理說應該全神貫注準備專業課高考,那次到濱海去,其實就是為了跟同學們一起玩兩天,隨便畫點東西練練手,也沒打算比什么賽。不過畫完以后,效果意外的好,余老師很喜歡,強烈推薦我去報名,本來也沒想拿什么名次,沒想到無心插柳……字條也是我把獎領回來以后夾進的。”男人說到這里,沉默了一會,神色有些暗淡地搖搖頭,“其實這些年我有時候會想,濱海那個地方……會不會像民間說的那樣,有點邪呢?我不是迷信,只是有時候看見這張畫,總覺得里面有種不祥的氣息。”
郎喬摸出筆記本:“請問你還記得,當時你們是多少人一起去的?在濱海逗留了多久?”
“唔……四五個人,我,老師,還有幾個高一的小孩,都是‘美特’,”男人說,“時間應該是周末,那會上學挺緊的,除了周末也沒別的時間,我記得我們在那待了兩個晚上……應該是周五去,周日返回的。”
“住在濱海么?”
“沒有,那邊當時連人都沒有,根本沒地方投宿,我們住在附近的一個農家樂里——就算是附近吧,其實開車過去也差不多得半個多鐘頭,我們在那邊租了輛車,白天取景,晚上回農家樂里休息。”
郎喬連忙追問:“你們在濱海畫畫的時候,有沒有碰見過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一開口,卻是答非所問:“郎警官,其實我今天之所以答應在這等著見你們,是因為以前有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郎喬和肖海洋同時一愣。
“不好意思,之前仔細核對你們的證件也是因為這個,”男人說,“余老師出事之后,一年多吧,應該是我讀大一的時候,有個人來找過我。男的,很高,中年人,自稱是處理余老師一案的警察——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就是莫名覺得有點怕他,你們可能看出來了,我這人有點敏感,反正我當時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他和你聊了什么?”
“他當時說要問我幾個和余老師被殺案有關的事。我就很奇怪,殺余老師的兇手不都被抓住了嗎,還問什么?但那個人說,有些事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他懷疑余老師被殺有隱情,而且和我們之前去過的濱海有關。”
肖海洋問:“這個警察叫什么名字?”
“叫顧釗。”
肖海洋手肘一哆嗦,碰翻了桌上一個可樂杯,碎冰塊灑了一桌子,他的表情十分難以喻:“你說什么?”
“顧釗——‘金刀’釗,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這個名字,怎么了?”
肖海洋的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能不能……能不能麻煩你再仔細形容一下,他長什么樣?是不是三十五六歲,有點瘦,一米七五左右……”
“年紀看不大出來,不過我覺得應該更年長一點,身高也不止一米七五,”男人仔細回憶了片刻,“我大學入學體檢量的是一米七九,那人比我高,而且站在我面前的時候讓我很有壓迫感,方臉,長得挺有輪廓的。怎么,您認識?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假警察?”
隨著他的形容,肖海洋神色幾變,先是茫然,隨后升起隱隱的怒火——這不是顧釗,余斌被殺后一年多,按時間推算,顧釗已經蒙冤而死,竟然有人膽敢冒充他的身份出去招搖撞騙!
他一瞬間覺得好像心里最干凈的地方被人玷污了似的,如果他身上有毛,肖海洋可能已經炸成了一個毛球,他握緊的拳頭“嘎啦”一聲,冷冷地說:“不,他就是假的,他都問了什么?”
“像你們一樣,他也很詳細地問了我當時濱海一行都誰去了,行程是怎么安排的,路上有沒有碰到什么人,有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我說我不記得,那個男的想了想,又問我,‘你們余斌老師當時有沒有單獨出去過’?”
肖海洋和郎喬對視了一眼——對了,如果余斌被殺,真的和他去過濱海有關,那么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學生們都毫發無傷?犯罪分子可沒有不殺未成年的原則底線,所以很可能是他單獨行動時遇到了什么事。
“他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確實有。我們準備離開的頭天晚上,因為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回程,晚飯后,余老師特意囑咐大家收拾好東西,這時,有個女生突然說找不著相機了。我們幫著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覺得她可能是落在取景的地方了。相機在學生手里算是貴重物品,余老師一聽,就立刻替她回去找。因為當時天太晚了,他沒帶學生,自己開車去的,路上跟人蹭了車,我是第二天看他去給租車結賬的時候才知道。那個自稱顧釗的……”
肖海洋陡然打斷他:“別用這個名字叫他。”
男人和郎喬都是一愣,肖海洋回過神來,略低了頭:“對不起,但是他不是顧釗,請別用這個名字叫他。”
盡管他盡量禮貌了,話說得卻還是很生硬,郎喬正想試著打個圓場,那男人卻十分善解人意,了然地說:“哦,知道了,所以他冒充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警察吧?那我說‘假警察’好了。”
肖海洋聽見“德高望重”這個詞,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個假警察追問我,說老師撞了誰。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沒在現場,只是聽老師說當時天黑,他又有點走神,經過海邊的山坡上時,林子里突然沖出來一輛車,他當時沒反應過來,一不小心剮蹭了人家的車門。不過對方應該素質挺高,沒說什么,反倒是老師自己過意不去,非要追上去給了對方聯系方式,讓人到時候把修車補漆的單據寄給他。就這一點事,事故是和平解決的,余老師不是不講理的人。”
肖海洋和郎喬對視了一眼。
肖海洋:“對方的車牌號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