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色的燈光映出半張令人嘆息的俊美容顏。
如果這時候化育堂那些女弟子在的話,她們一定會驚聲尖叫起來。
燈下的面容,正是近來受到女修們熱情追捧的話本男主角,傳說中的魔靈界第一強者,岑千山。
此刻的岑千山挽著袖子,伸出纏繞著白色繃帶的手臂,接過那封印著煙家家徽的精致名帖。
修長的手指分開扉頁,一道柔美溫和的女音從那燙金的帖子中傳了出來。
“難事無解,唯君能助。明日午時,十妙街舊址相約,愿以東岳古神所遺魂器為酬,望萬赴約,翹首專盼。”
岑千山聽罷,合上名帖,放回傀儡的鐵制小手中。轉回頭拾起剛剛放下的尖頭筆刀,繼續他的做業。
小傀儡等了很久,沒有聽見任何回復,于是轱轆轱轆的退出門去。
它跟了主人很長的時間,即便是人工制作的大腦也能總結出幾條關于主人的規律。
主人如果不同意某事的時候,會明確說一個“不”。但同意某事的時候,卻時常用沉默來代替那個“可”。
傀儡咔呲咔呲的腳步聲遠離。
陳舊的屋子恢復了寂靜,只剩燈下那唯一的身影。
這間屋子很大,設備陳舊,屋內擺著兩個寬闊的工作臺,相比起岑千山眼前這張整整齊齊的桌面,另一張寬大的工作臺卻略顯凌亂。
在那上面擺放著一個制作了一半的法器,干干凈凈的尖頭鑷子和手鉗分別擺在左右兩側。仿佛它的制作者才剛剛離開片刻。
直到夜深人靜,坐在燈前的年輕男子,停下手里的工作。他將桌面所有器具收拾整齊,站起身來,拿了抹布和掃帚,開始細細打掃這間寬大的屋子。
撣塵,抹桌,掃地,一絲不茍。
擦拭過那張擺著加工了一半法器的工作臺之時。他小心拿起上面的每一個工具和設備器皿,仔細清潔干凈,再原樣放回原位。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神色平靜,動作嫻熟,仿佛早已做過千百次了一般。
冰冷的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庭院中。磚木結構的屋舍顯現出被時間浸泡的腐朽感。
屋門之外的街區早已經坍塌損毀多年,徒留一片寂靜無聲的廢墟。
在這樣黑洞洞的廢墟中,只有這一間院子透出唯一昏黃的光線,一點黃光之外,整個世界是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然后,那唯一的燈光也被吹熄了。
唯有純白的夜雪無聲無息飄落大地。
……
十秒街曾經是浮罔城十分繁華的地區。
百年前的獸潮突然來襲,幾乎摧毀了整個浮罔城,也摧毀了這附近的建筑。
人類的修士很快在不遠之處重修了高大的新城。如今還居住在這廢墟之中的人已經很少了。
那些荒草叢生的斷壁中,橫躺著殘缺的巨大雕塑和破碎的精美琉璃,彰顯著此地曾經有過的喧囂繁華。
正午十分,天空依舊昏暗不明,無數眼神銳利,身形矯健的魔修藏身在斷壁殘垣之后。手握著法器符咒,神色緊繃,如臨大敵。
在她們的圍護中,一塊稍微平整的空地上站立著一位容顏秀美,氣勢凌厲的女子。那女子輕輕把玩手中的折扇,似乎在等著什么人。
她是浮罔城中大名鼎鼎煙家的掌家之人,人人都尊稱其一聲煙大掌柜。
在她的身后站著兩三位容貌于她相近的女修,其中一人開口說道:“母親,我們煙家何時求過男人。即便再厲害,男人又能成什么事?只要母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
煙家家主抬起白皙的手掌,阻止了她憤憤不平的話,“你一定什么?那地方就算是我親自去,都毫無把握。人最重要的是認清自己的實力,就算是我們煙家之人,也不應以性別論英雄。”
正午淡淡的日光中,慢慢踱步走來一個身影。那人身量修長,披著厚重的斗篷,肩頭停著一只小小的鐵皮傀儡。
隨著他輕微的腳步聲,所有暗處的護衛都登時緊張了起來。
煙掌柜合起扇子,站直了她的身體。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保持了十分遠的社交距離,拉下了遮住半張面孔的斗篷,露出了一張膚色蒼白的俊美容顏。
線條精致的眼瞼,纖長迷人的眼睫,冰原一般冷清的眸色,凝固著淡淡愁思的眉梢。明明是一副極為迷人的面容。
但在場幾乎所有的女性,面對這樣美麗的容貌時,都只流露出緊張恐懼的神色。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后退了一步。
煙大掌柜迎上前,伸出手打招呼,“岑大家,多謝你特意過來。”
岑千山沒有接她的手,冷淡地說了兩個字:“何事?”
煙大掌柜也不以為意,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打開了扇子:“數月之前,我們發現了東岳古神神殿遺跡的入口打開。我們花了巨大的代價,探查到神殿之內有一個無生無盡池,那池水之中育有一朵碧落九轉黑蓮。”
岑千山并沒有接話,沉默地等著她說完。
煙大掌柜繼續道:“那碧落九轉黑蓮對我煙家至關重要。只可惜我們能力不夠,無論如何也取之不得。只能請岑公子加以援手。”
岑千山淡淡道:“古神遺跡,抑制仙魔兩道,即便得證天魔,入了神道之后,也和初入修行之門的弟子無異。”
煙大掌柜看他一眼點破其間最為危險困難之處,也就不再隱瞞:“在數月內,往那神殿去的人,不知凡幾,但大部分都只能在神道打個轉,連神殿的門都摸不著。”
神殿是屬于神靈的世界,那里的天地法則不同,所有高深的術法,高階符箓在那里一應無法應用。只有一些不太依賴靈力驅動的低階傀儡和低階法器,反倒略微能起些效用。
煙家家主知道請岑千山出手的慣例,她揣摩著岑千山的神色,從隨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紫金龍紋引磬。
此磬紫金缽體上繪制著云龍布雨紋,底座四面有鬼頭托舉,下接一細長古樸的檀木手柄。另配一條上圓下扁的紫銅磬棰。
這法器一取出,正午的日光為之暗淡了一瞬,天地間隱隱傳來悠悠一聲龍吟,引得所有人心神為之一顫。
岑千山終于抬起眼來,看了那銅磬片刻,從斗篷中伸出束著白色繃帶的手掌。那意思就是這個活他接了。
煙家家主笑道:“此神器是從東岳神殿所得,可引陰魂,聚殘魄,是極為強大的魂器。我家愿以十萬靈石做訂。等拿到黑蓮之后,再將此物奉上為酬,何如?”
岑千山沒有說話,凝在空中的手掌并不收回。
煙大掌柜身后越出一位女子。
此人單名一個凌字,乃是煙大掌柜的長女,煙家的大小姐。
此刻她一臉怒容:“為了這個上古魂器丟了我煙家數條性命。你事情尚未替我們辦上一點,就想先拿神器?未免也太狂妄了!”
神色冰冷的男子,平靜地說,“我岑千山的規矩向來如此。你們既叫我來,事情我也接了,東西就得留下。”
煙凌大怒,“若是不留,你難道還想強搶?”
岑千山抬起眸看她,肩頭的傀儡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動它的鐵皮腦袋,有些呆萌的面孔變幻為面目猙獰的模樣。
大地突然轟鳴晃動,大部分人難以穩立,紛紛祭出了飛行法器。
冥冥間樊唱聲四起,一尊六臂三目,面目猙獰的大黑天神緩緩在半空中現出時隱時現的虛影。
魔神的威壓鋪天蓋地,直逼煙凌,壓得她幾乎站立不住,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煙掌柜出手將女兒護在身后。
“有話好說,岑大家素有信譽,我們自然是信得過的。”
她想不到岑千山這個人,一不合,說翻臉就翻臉,簡直不可理喻。
作為一家之主,煙大掌柜極少被人這樣下過面子,心里十足惱怒,只是她城府極深,當忍則忍。
岑千山曾和煙家結怨,以一己之力毀了煙家小半基業。是她百般斡旋才緩和至此。實在不想再一次給自己家族豎立這樣強大的勁敵。
煙凌被護在母親身后,一身冷汗直冒。
她是煙家大小姐,自小囂張跋扈得慣了。只是這一刻,對面之人比自己更為霸道強悍,蠻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