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拙不知道怎么騎回家的,但他知道今夜又要失眠。
敲門聲響起,胡姐煮了姜湯端來,趁顧拙喝湯的工夫將淋濕的衣褲斂走,同時把另一身干凈的校服備好。
顧拙瞄一眼那件紅色的校服上衣,不太想穿。胡姐看穿他,笑道:“紅色很精神呀,莊家小孩經常穿著,我看很好看嘛。”
顧拙想到莊家小孩兒,端碗喝湯,把眼底的一點波動用碗沿兒遮住。這湯姜味兒很濃,又燙,一路燒燎地滾到胃里。
胡姐叮囑:“頭發要吹干的,不然會感冒。”
“知道了。”顧拙敷衍地答應,等胡姐離開卻遲遲沒有動彈。外面的雨仍在下,他隔著玻璃望向潮濕的露臺,感覺自己還騎車穿梭在馬路上。
莊凡心鉆進他的衣服里……
那種觸感,無論是貼著后背的臉頰,還是摟著腹部的手掌,顧拙都記憶分明。在巷中分別時,莊凡心離開他的身軀,也許是那一刻灌入的冷風作祟,他竟然感覺空落落的。
顧拙不吹頭發不寫作業,靠著床頭撒癔癥,這種天氣是天賜良機,他應該好好關心對方一番。然而手機拿起放下,他卻舉棋不定。
忽然的來電鈴聲叫他回神,聯系人顯示“莊凡心”,像抓包似的。
印象中,他們交換號碼后時常發信息,或者評論照片,但僅有一次通話。顧拙撂下獨自愣神的狀態,藏起怦怦亂蹦的心臟,先裝蒜再說。
“喂?”他按下接聽懶洋洋地開口,“有事兒嗎?”
莊凡心說:“沒什么事兒,就是你淋濕了,小心感冒。”停頓一瞬間,又一口氣補充道,“洗個熱水澡,煮點姜湯喝,寫作業的時候穿件外套,晚上早點休息。”
顧拙聽見紙張摩擦的聲響,難道這一條條叮囑是提前列好的?他不確定地詐一詐:“別看小抄了。”
手機里一愣,莊凡心窘窘的:“你怎么知道……”
這些都是趙見秋叮囑他的,他用筆記下來,然后打電話轉述給顧拙。本來覺得自己好聰明,沒想到直接就被發現了。
顧拙心頭發暖,不知是那碗姜湯的功效,還是因為莊凡心的惦念。“那你呢?”他反過來問,“有沒有洗熱水澡?”
莊凡心說:“洗了,我剛吃完晚飯。”
顧拙又問:“那有沒有喝姜湯?”
那倒沒有,莊凡心不喜歡姜味兒,他泡了一杯熱牛奶,此刻端著去書房寫作業。他一邊和顧拙講話一邊打開電腦,登錄班級郵箱一看,聽力材料的下載次數竟還是個位數。
“對了,明天我爸送我。”莊凡心說,“你呢?”
路上積水不淺,顧拙道:“司機送,或者打車。”
莊凡心說:“下雨天不好打車,司機還要送小妹,要不你和我一起?”他打電話的主要目的是這個,人家風里雨里載他一路,他心里過意不去。
顧拙猜得透,讓對方安心:“行,明早見。”
沒有其他事情要講了,莊凡心預約的網課也即將開始,雙方便說了“再見”。馬上掛斷之際,莊凡心突然出聲:“——等一下!”
就在這一剎那,顧拙莫名忐忑起來,為什么要等一下?莊凡心還想要說什么?是否要說回家路上的舉動,莊凡心是否和他一樣心臟跳動得厲害?
顧拙握緊手機,比奧斯卡影帝還會演波瀾不驚。他端著平靜又溫柔的聲調,問:“怎么了,你說。”
莊凡心說:“記得做英語聽力,拜拜。”
……莫說懷疑人生,顧拙懷疑宇宙地看看屏幕,確認莊凡心已經掛了。做英語聽力,真他媽,一個破英語聽力有什么好等一下的?!
顧拙極其無語!然后聽話地登錄郵箱下載了。
這場雨時大時小,漸漸揮灑一夜,天亮時又變成毛毛細雨。
莊顯煬開車送孩子上學,出門很早,預料到會堵在半路上。倆孩子坐在后排,顧拙換上紅色網球衫,莊凡心換上白色網球衫,與前一天正相反。
顧拙始終沒看莊凡心,他心里頭裝著個施工隊,不看還好受些,否則一會兒大錘一會兒小錘,比傳說中的小鹿亂撞可危險多了。
偏偏莊凡心往他這邊靠,還主動問:“喝酸奶嗎?我帶了兩瓶。”
“不喝。”顧拙故作冷淡,說完想起人家的爹還在呢,只好扭臉回視對方。他看莊凡心面皮白凈,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問:“昨晚幾點睡的?”
莊凡心說:“聽完網課再寫作業,一點多才睡。”
顧拙隨口問:“什么網課?”
“美術方面的,設計。”莊凡心吸溜一口酸奶,有點犯困,在堵車之中逐漸閉上了眼睛。偶一拐彎,因為慣性靠住顧拙的肩膀。
顧拙抿住唇,壓抑著輕微上揚的嘴角,然后從莊凡心手里輕輕拿走酸奶,以防顛簸時被吸管扎到。莊凡心一覺睡到學校門口,顧拙的手掌把酸奶都捂熱了。
每逢雨天,學生們都光明正大地犯懶,昏昏沉沉上完前兩節課,到大課間才稍微提起些勁頭。
莊凡心閑得無聊,干脆討債:“同桌,什么時候還我兩百塊?”
齊楠轉移話題:“下節課是化學吧,我背背元素周期表。”他避而不談,實在是因為囊中羞澀,沒辦法,為了治療他重度氪金的病,他媽把他養得兜比臉還干凈。
“背什么背。”莊凡心也不是真催賬,話鋒一轉頓時苦口婆心,“同桌,你不要沉迷網絡游戲啦,你充值一次就是十杯奶茶,日積月累下去一套房就沒了。”
齊楠最怕聽人叨叨,他一把攬住莊凡心的脖子,悄聲說:“我最近玩這個,讓你看看。”
兩人擠在一處低著頭看手機,偷雞摸狗中透出一絲濃情蜜意,莊凡心一瞧,居然是顧拙帶他玩兒的那個,因為太菜,他之后再也沒登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