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燈影里,俊美的臉上神情不辨。
雖然獲救,紅凝卻沒有半點感激的意思,走到他跟前,眼神里盡是憤怒與嘲弄:“滿意了?中天王果然法力無邊,我承認我斗不過你,封印我的法力,又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前來相救,你倒是會做人情。”
錦繡不語。
并非有意令她受辱,而是早已不能卜算她的命數,能及時趕來,只因方才突然心神不定。
紅凝道:“我的法力還要被封多久?”
錦繡沒有正面回答:“強取內丹,有損功德。”
紅凝道:“我不修仙,不需要那么多功德。”
錦繡道:“你傷得太重,先休養一段時日。”
紅凝笑道:“中天王說謊都不臉紅的,一段時日是多久?十年?百年,直到我死?”
因為他說謊,致使她違背本性,一心順著他的安排,不顧一切,急于求進,最終墮落凡塵。但她是不是并沒完全忘記?錦繡看著她許久,道:“與仙界作對,對你沒有好處。”
紅凝挑眉:“這是威脅?”
他搖頭:“你不能動陸玖。”
她直:“你一定要阻止我?”
他不再回避:“是。”
握緊的雙拳反而慢慢松開了,紅凝看了他半日,冷笑:“你真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
“這是我的封印,無人能解,”面對冰冷的視線,錦繡微微側過臉,“昆侖天君之子注定難度情劫,既為你而死,此劫已了,他與你從此便再無瓜葛,苦苦糾纏只會另生事端與禍患,縱使他將來登上仙籍,也不會記得你,天君更……”
紅凝突然打斷他:“他將來登仙籍?”
錦繡不答。
灰飛煙滅的情景乃是親眼所見,誰知突然又發現轉機,紅凝心神大震,呼吸幾乎停滯,喃喃地道:“你的意思……難道他還能活過來?”顧不得之前僵化的關系,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定定地望著他:“陸玖才五尾,修為不足,他……他是不是還有希望?”
明亮的眼神熱切而激動,充滿期待,就像當初她為那人求情時的模樣,只為還一世的情,全不顧將來的天刑,若非他助她脫胎換骨,她早已不存于世間。
此刻告訴她真相,或許她就不會有這么多恨意,不會再執著于報仇?或許,她還會如愿走上修仙之路,去尋找永恒的情?
鳳目中那些溫柔逐漸褪去,錦繡低頭看著她許久,道:“精魂無存,豈能復生。”
剎那間,臉上光彩盡滅。
錦繡抬手:“你……”
紅凝后退兩步,避開他。
手停在半空,繼而放下,錦繡淡聲道:“劫數已完,再糾纏無益,你若執意不肯求仙,過些時候……”停了半晌,他終于接著道:“過些時候我便送你回去,你會忘記這里的事,不必傷懷。”
“我為什么要忘記?”紅凝打斷他,“隨便更改別人的命運很有趣?修仙與不修仙,過來與回去,都是你一廂情愿作的決定,可被你決定的那個人是我,我現在只想忘記你,不想忘記別人。”
正如當初送她去地府投胎時一樣,那身影越來越遠,甚至沒有回頭。
錦繡佇立不動,鳳目更黯了些。
“她想必不知道你的苦心,你別計較,”一名白衣女子從暗處款步走出來,正是天女陸瑤,“別怪我多事,聽說你匆匆出關,我一時擔心便跟來了。”
錦繡沒有意外,頷首:“多謝。”
沒能聽清二人的對話,可見他早已發現自己了。陸瑤也不計較,大方地站到他身旁,望著游廊盡頭:“你在她身上用了花神的封印?”
錦繡道:“她性子急,恐怕會惹事。”
陸瑤一笑:“你這么做必定有道理,只不過帝君已賜了瑤池金蓮露,她該不至于還在記恨吧?我聽說,她如今降妖除鬼,倒像是在修行,或許將來真能得償所愿,與天君之子仙界重逢,你還有什么擔心的。”
錦繡移開話題:“陸玖呢?”
陸瑤柔聲:“蒙你教訓,他如今已收斂多了,我不會再讓他亂跑,倒是你的天劫,帝君與父王都很擔憂,你也知道我沒那么小器,不如安心度劫,至于這邊,我可以時常來替你照看她。”
錦繡不置可否:“走吧。”
楊縝出身顯貴,待姬妾雖嚴厲,但在日常用度上絕對不委屈誰,王夫人的住處小巧秀麗,精致的游廊外種著幾樹海棠,幾名丫鬟站在門外,衣著皆不凡,其中一名手里捧著半碗燕窩粥,見了二人忙行禮,又進去報知王夫人。
紅凝自覺地退到楊縝身后。
楊縝不理她,率先進門去了。
紅凝站在原地,進退兩難,小妾的房間他進去是理所當然,而自己未免有些不方便,畢竟主人沒表示允許。
丫鬟打著簾子,也不知道該不該放。
正在尷尬,里面傳來冷冷的聲音:“還在外面做什么?”
知道他是有意,紅凝不由苦笑,低頭走進去。說不緊張是假的,萬一這王氏真是昨晚的九尾妖狐,被揭穿身份就險了,如今萬萬不能讓她起疑。
房內,楊縝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王氏已替他解去披風,正親手奉茶與他,嗔道:“王爺這幾日都不見,怎的大清早突然想起來看……”
見紅凝進來,她忙住了口,紅著臉賠笑讓坐。
王妃不在,園內日常瑣事都是王氏與曲氏代為掌管,紅凝是客,彼此算不上熟,兩位如夫人并不曾因為身份就簡慢于她,時常派丫鬟前來問候,所需物資一應俱全,丫鬟們更加客氣,禮數周到,不失王族之風。想著對方熱情,紅凝雖懶于客套,也不好過分失禮,略欠身問了好,這才往椅子上坐下。
王氏細細問了幾句,無非是缺什么東西丫鬟有沒有錯處,紅凝一一作答,又道謝。
楊縝低頭撫袖。
幾日不見他來,王氏正在忐忑,輕聲陪著說了兩句笑,見他只淡淡應答,更不抬眼看自己,饒是他在外人面前向來如此,態度也遠不似往常,頓時滿臉疑惑,垂首退到一旁。
模樣柔順,楚楚可憐,媚態卻遠遠不及,心思靈巧,善于察觀色,但所有心事也流露在外,這王氏實在不太可能是昨晚那妖孽。紅凝已有了底,見她不安,忙起身笑道:“民女住在園內多有打擾,蒙兩位夫人關照,本想過來拜謝,正巧遇上王爺。”
楊縝冷眼看她。
王氏還禮不迭:“既是王爺的貴客,不嫌妾身失禮就好,姑娘說哪里話。”
紅凝看著楊縝輕輕搖頭,表示并無異常,口里笑:“如今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民女就不打擾王爺與夫人,先回去了。”
楊縝淡淡地道:“那就走吧。”說完起身便走。
王氏面露失望之色,知道他的脾氣,也沒敢多挽留,只是低聲道:“方才叫她們熬了些燕窩粥,正要給王爺送去,王爺既來了,何不用過再走?”
楊縝不在意:“不了,我還有些事。”
王氏垂下眼簾,不說話。
走了兩步,楊縝回身道:“近日園里無事,你且好好歇著,少出門。”
王氏眼圈微紅,答應。
此人姬妾成群,何曾費心去關注這些女人的想法,紅凝不好多說什么:“城里最近出了幾樁命案,王爺很著急。”
重州城的命案人人盡知,王氏聞也釋然了,送二人至階下:“案子雖要緊,王爺也當珍重,不要太過勞累。”
全心守著一個男人,看著他的臉色辦事,然此人姬妾眾多,王氏再受寵,失去興趣被冷落也是遲早的事,這在王族不新鮮,但這回似乎沒那么單純,他竟對王氏下了禁足之令。紅凝暗自后悔,畢竟他親眼見到昨晚的場景,縱然知道那是別的女人借了自己小妾的模樣,恐怕心里也不會舒服,委實不該將真相告訴他。
楊縝神色平靜,只管順著游廊朝前走。
紅凝看看四周,見無人跟來,便開口道:“此事與王夫人無關。”
楊縝“嗯”了聲,沒有表示。
紅凝不好再說。
楊縝停住腳步:“若我真要因此冷落她,你又能如何?”
心思被他看穿,紅凝一笑:“民女怎好管王爺的家事,只是王夫人實在無辜。”
楊縝淡淡地道:“你管的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