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讓我去吧?”新月央求她。十八年來,新月還很少在媽面前這么“撒嬌”。
女賓們當中也有老派的,堅持說,“娶親太太”還是不能免,至于誰跟著去,倒也隨便。這就使韓太太讓了一步,做出了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決定:“唉,那就咱們娘兒倆都去!”
“噢,太好了!”新月興奮得手舞足蹈。
韓太太率領著新月和迎親隊伍,出門上了“花轎”——以小汽車為代用品,車上扎著紅綢,貼著“喜”字,不用轎夫,開起來風馳電掣,倒也另有一番風味,未見得就不如花轎。韓太太和新月并排坐在車里,車子“嘀,嘀,嘀”長鳴三聲,就開走了,一共好幾輛,長長的一串,倒是相當威風!
陳淑彥家門口,自然也貼著大紅“喜”字,站了一大片人,迎接車隊,領頭的人物是“送親太太”,便是陳淑彥她媽,韓太太的親家母。
親家母不等車子停穩,便急急地向韓太太見禮,韓太太接拜之后,走下車來,拜見親家母和眾位親友。新月不懂這些規矩,只紅著臉,跟在后頭,心里偷偷地樂。
親家母引著客人進門。陳淑彥家住的是大雜院,根本不可能搭喜棚,客人就直接請進屋里。陳家一共就住兩間房,進了外屋,就看見陳淑彥正坐在里屋呢。
“淑彥!”新月迫不及待地叫了她一聲。
“哦……”陳淑彥抬起頭,臉上掛著笑容,眼里卻含著淚。
“新月,悄不聲兒的,跟著我,別語。”韓太太悄悄地囑咐女兒。在這種時刻,不比往常同學之間串門兒,現在該說什么話,都有規定。新月就住了聲,隔門望著陳淑彥,陳淑彥此刻也依娘家媽的囑咐,正襟危坐,并不出來招呼客人。
親家母請韓太太一行坐定,取出緞鞋一雙獻上,韓太太雙雙接過。這雙緞鞋,自然不是供陳淑彥真穿的,古色古香的樣式,原是一種禮儀。這時,隨著來娶親的男客就該告辭了,只留下女賓。親家吩咐兩個小子上菜、上湯,招待親家,謂之“坐果子”。韓太太只是敷衍一番,并不拿起筷子真吃,這也是禮儀的規定。
然后,韓太太偕同新月,進了陳淑彥的“閨房”。陳淑彥穿著韓家贈送的一身新衣裳,低眉端坐,韓太太走上前去,捋起淑彥頭上的一綹頭發,扎上一束五色絲線。若按舊規,這絲線的兩頭還要各系一枚銅錢,“娶親太太”還要為新娘梳纂兒、開臉兒,這些當然都只好免了,鳳冠霞帔、紅蓋頭也免了,韓太太扎好絲線,便取出一枚戒指,給陳淑彥戴在右手無名指上。
親家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忍不住淚如雨下,此時,對女兒說:“淑彥,你有了好人家兒了,交待了‘罕格兒’(有了歸宿),媽放心了!”
“媽!”陳淑彥眼淚汪汪,抬起頭來,望著即將分離的生身之母,悲從中來,不禁雙手摟著媽的脖子,娘兒倆抱頭痛哭。
新月原以為這大喜的日子到處都是歡笑,卻不料見到這種情形,那母女二人哭得哀哀切切,難分難舍,使她也感到一種難以抑制的感情,眼淚不知不覺地垂落下來,掏出手絹兒去擦,擦也擦不盡,卻不知為什么。
“咳,你哭什么?”韓太太輕輕地捏了女兒一把,心說:這個新月,不叫你來你偏來,還上這兒來哭!人家淑彥是舍不得離開親媽,你湊個什么熱鬧呢?
新月就忍住淚,她也不愿意在這兒哭,是讓淑彥給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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