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京寬容地看了看他,并沒有一定要問出點兒什么來的意思,而只管繼續說下去:“對于積極*攏組織的同志,黨是很注意培養的,特別是像您這樣工作能力很強的青年教師,如果能吸收到組織里邊來,會發揮更大的作用。楚老師,您對于組織問題……”
像一塊巨石突然投進平靜的湖水,楚雁潮心慌意亂了。盡管鄭曉京極力擺出老練沉穩的架勢,但她畢竟太年輕了,那近乎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工作方法,那過于明顯的“暗示”,已經讓楚雁潮心領神會。這是黨在向他召喚,在啟動他心靈的門窗!對于生活在20世紀60年代的每一個中國青年人來說,這都是求之不得的,聞之足可以熱血沸騰!
但是,楚雁潮胸中的波瀾卻很快地復歸于平靜,他遲疑地望著鄭曉京,說:“我……并沒寫過入黨申請書啊!”
“是嗎?”鄭曉京略略有些意外,在她所接觸的人當中,組織上找上門來談話而本人尚未提出申請的現象是少見的。但她很容易地便打消了這一點疑慮,“這有什么關系?隨時可以寫嘛,現在也為時不晚啊!寫申請書、填表,只是個形式,更重要的是首先從思想上入黨!魯迅并沒有在組織上入黨,但他是真正的**戰士;**的老師徐特立入黨比他的學生晚得多,但他在革命最困難的時候加入了黨的隊伍,這是最可貴的!楚老師,現在國際、國內的形勢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場嚴峻的考驗,我們要為真理而斗爭,為了心中的信仰不惜獻出自己的一切!‘疾風知勁草’啊!”
說起這些,鄭曉京十分激動,使得任何人也無法懷疑她發自內心的虔誠。
楚雁潮不能不被她所感染。虔誠本身就具有感染力。任何一位真正的而不是偽裝的宗教信徒,也不管他尊奉的是什么教義,當他心口如一而不是陽奉陰違地祈禱跪拜時,也足以使毫不相干的旁觀者肅然起敬。何況,對于鄭曉京不惜為之獻身的信仰,楚雁潮并不是一個旁觀者!自從紅旗插上了上海城,他便和同齡的孩子們一起,毫無例外地接受了這一切。以后,他來到了北京,經歷了反右派斗爭、大煉鋼鐵……一個剛剛跨入青年時代的人不可能真正理解和評判這一切,但他寧愿相信,這都是天經地義的、勿庸置疑的,一直到飯越來越吃不飽,革命越來越艱難……
“是啊,人不能沒有信仰,不能沒有追求,不能沒有歸宿。”他說,聲音有些顫抖,“**員,是一個崇高的稱號,我也曾經想……可是……”
鄭曉京認真地傾聽著,她希望這位年輕的教員暢所欲,像在英語課堂上那樣,而不必吞吞吐吐。
楚雁潮卻又遲疑地停住了。雖然他是個“黨外人士”,但憑著常識也知道,發展黨員應該是組織委員的事兒,而鄭曉京卻是宣傳委員,況且畢竟還是他的學生,有些話,他有必要在這個場合對她說嗎?
“也許我不該問,”他囁嚅著說,“是組織上委托你……”
鄭曉京被問住了。今晚的游說,完全是她的自發行動而并非組織派遣。但是,這和組織原則并不矛盾啊,在教師和學生中積極、慎重地發展黨員,這是校黨委和系總支都已經明確的任務,每個黨員都有培養“發展對象”的義務和擔任介紹人的權利,何況她本人還不僅是一個普通黨員!她對楚雁潮的關心決不是盲無目的的心血來潮,她敬佩自己的老師,并且希望能親手把他吸收到黨組織里來,這樣,無論對于系里還是班里的工作都是極為有利的。現在,楚老師卻似乎有些不“領情”,是對她鄭曉京不夠信任嗎?還是想討得更大的“保險系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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