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拿起封閉洞口的土磚,和天星一起,一塊一塊地壘起來,那是用血肉壘成的,是用淚水粘合的,一塊,一塊……
洞口越來越小了,已經(jīng)看不見新月的全身了,黑幽幽的“拉赫”中,只能看見一點模糊的白光……那是他的月亮,他的月亮!從今以后,再也不能見到了嗎?
他的手停住了,癡癡地看著那一點白光。
“別……別看了,”天星向他遞過來最后一塊磚,那手在發(fā)抖,“您這樣,讓她怎么走?讓我們……怎么活?”
他沒有去接那塊磚,他不能……不能用自己的手把新月和他隔開,永久地隔開!
淚水滴在這最后一塊磚上,天星一狠心,把它往那殘留著一絲光線的洞口堵去……
楚雁潮兩眼一黑,和新月一起跌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他再睜開眼睛時,面前就再也沒有新月了!
天星擋上“拉赫板”,亡人和親人之間被隔開了,今生今世,永無重逢之日!
穆斯林們用手捧起黃土,要把新月掩埋了。
楚雁潮僵立在墓穴當中,默默的,癡癡的,臉上毫無表情,仿佛他的生命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的靈魂和**都留在新月的身邊了!人們啊,把黃土傾瀉下來吧,把我們一起掩埋吧!……
新月“無?!敝蟮牡谄咛?,“博雅”宅里的全家人一起來到西山腳下,為新月“游墳”,這是穆斯林對亡人的第一次悼念,以后,到四十日、百日、周年、名祭(亡人的生日)……還要來,為她點香,為她誦經(jīng)。新月離家的時候,父母沒有送她到墓地,日輩不能送晚輩!但是媽媽告訴新月了:七日一定來?,F(xiàn)在如約前來了,爸爸也支撐著來了,還有哥哥、嫂子。他們想新月啊,新月在等著他們吧?
穆斯林沒有任何祭品,沒有食物,也沒有花圈,只有一束圣潔的香和熟記在媽媽心中的經(jīng)文。他們要為新月立碑,在墳前留下她的姓名。立碑人本應(yīng)是亡人的后代,一個少女沒有后代,就只有由她的兄嫂來立碑了,他們要告訴韓家的后代,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她。這碑,天星已經(jīng)訂做了,本打算在七日立在墳前,但是還沒有完工,為此,他們深深地遺憾,感到對不起新月,只有在四十日再獻給她了。
他們下了車,向隱隱在望的墓地走去,默默地,凄凄地。
西山峰頂,還披著銀裝,山腳下的雪已經(jīng)化了,叢林中間,墓地上一片褐黃色的沃土,被雪水浸潤,在明媚的陽光下散發(fā)著早春的清香。春天到了,但春天已經(jīng)不屬于新月。
墳?zāi)拱ぶ鴫災(zāi)?,潮潤的墓地上已?jīng)很難分辨出舊墳和新墳。何況,每天都有穆斯林在這里安葬,哪一個是新月呢?
天星和陳淑彥牢牢地記著妹妹安息的地方,一輩子也不會忘。他們引著爸爸、媽媽向新月走去。墓地上,默默地移動著四個身影:兩位惟悴的老人,一個疲憊的漢子,還有一個步履艱難的孕婦。
他們停住了,新月就在他們面前。
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新月的墳前,已經(jīng)立起了一座漢白玉墓碑!
潔白的石碑,純凈無瑕,樸素簡潔。沒有過分的雕琢,沒有繁瑣的裝飾,只在墓碑的上方,浮雕出一彎美麗的新月,碑的正中部位,鐫刻著端正挺健的字體,漆成恬靜清雅的綠色:韓新月之墓一九四三——一九六三墓碑并不算高大,就像新月的身材那樣嬌小,那樣亭亭玉立。
碑上沒有任何頭銜,也沒有記載任何事跡。新月沒有給人間留下任何功業(yè),一切都沒有來得及,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記著她的只有她的親人。
碑上也沒有立碑人的姓名。墓地上看不見那個人的影子,他已經(jīng)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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