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將自己奉為犧牲,以身上的一半朱雀血,寫下朱雀一族的禁術,大陰沉祭,將神鳥滅族之怨怒引入人族的朱雀神像里。那千萬人膜拜過的神像本就有靈,落地成魔,為滅赤淵之火而生。可惜,大陰沉祭出了岔子。”
“人族與妖族互不通婚,即便通婚也極不易有子嗣,所以公主沒想到,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了個累贅,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沒別的胎好投,死皮賴臉,非要留在她身上。因為這個累贅,她拼了命的大陰沉祭差一點沒成,只得到了一個沒有面孔、沒有力量、也見不得光的殘品。”
“怎么有這樣的累贅啊,像是專程來克她,專程和她作對一樣。世上萬般命數,悉數與她相害,她修為全廢、面目全非,恨不能把它剖出來生吃了。”盛靈淵古怪地笑了一下,“可是大妖子嗣不易,為了種族延續,母體天性護子。她難違天性,試了幾次無法下手,那不如……干脆給它安排個好‘差事’,于是悄悄放出了那個預……那個成為人族救命稻草似的預,彌留之際,故意把奄奄一息的自己留給了流亡的母后您。”
“母后當年身懷父皇的遺腹子,可惜年紀太大了,乍逢噩耗,一不小心,那孩子沒了,所以您聽到了那個預之后,第一時間想出了一條妙計——用秘術‘移花接木’,把女妖生剖取子,將那先天不足的胎兒轉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在這偷來的孩子出生后,轉頭把他‘獻’了出來……那八十一個傻子感佩于您大義無私,恨不能肝腦涂地,于是慷慨赴死,把一個不人不妖的廢物煉成了……你盛家的最利的劍。”
陳太后發起抖來。
“可是母后啊,您還記得自己生剖女妖取子時,她臉上的表情么?她是不是笑了?”盛靈淵幾不可聞地在她耳邊說,“因為您上當啦。還有,您不想想,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巧,剛好那時候沒么?”
陳太后發出一生不似人聲的尖叫,寧王的棺槨已經燒成了焦炭。
“嘖,你們這些自以為能掐會算的傻子。”盛靈淵一彈衣袖,站了起來,“來人,太后痛失長子,哀毀過矣,竟有癲狂之相。朕看著啊,心里實在難受得很。快請下去,好好著專人照看,別讓閑雜人等打擾她。”
這漆黑的世道里,何人能不癲狂?
“你站住,你站住!你……唔……”侍衛應聲上前,捂住了陳太后的嘴。
盛靈淵一字一頓地說:“母后放心,兒臣定當尋訪名醫,覓得良藥,早日還您清靜。”
陳太后忽然安靜了,聽懂了他的外之意。
“只是江山初定,諸事繁多,怕是還需要一些時日。煩請母后容我,再多許我些耐心。”
混戰結束了,但該殺的人還沒殺完。
等他足夠強大,等他能一手遮天的時候——
盛靈淵說完,沖她一躬身,轉身朝著冰殿外走去:“不是說讓那小崽子別哭了嗎,怎么還不消停?”
殿外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柳芽已是新綠,可度陵宮的雪仍像從未化開過。
宣璣猛地晃了一下,手一哆嗦,一個裝剩飯的瓷碗滑落,摔了稀碎。
永安的暖氣熱力十足,卻蒸不透他身上的冷汗。
盛靈淵聽見動靜,過來看了一眼,見一地干成渣的剩飯與碎瓷,搖頭道:“這么笨手笨腳,自己怎么活下來的。”
他說著,沖陽臺上的一盆花打了個指響,那花是房東留下的,長得不好看,房東懶得搬了。因為倆禮拜沒澆水,已經蔫了,被盛靈淵一點,它卻仿佛煥發了青春似的,肉眼可見地飛快抽條,長出長藤,風卷殘云,把地上的碎瓷和飯渣收拾了。
收拾完,那些葉片就像是透支完了生命,迅速地脫水枯萎,轉眼成了一把干,死得不能再死了。
盛靈淵看也沒看那花,好奇地往冰箱里張望了一眼,問他:“這些瑣事為何要親手做?”
宣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想不出啟正之后二十多年,他是五毒加身,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雇人太貴了,”他說,“再說也沒那么容易雇到合適的,來個不靠譜的還不夠添堵……”
盛靈淵被他逗樂了,心說這小妖扮人扮得好入戲,連細節想法都模仿到位了。
“你們妖族不是最講等級壓制嗎,你這樣的大妖,使喚些低等靈物有什么難的?”
宣璣沉默了。
盛靈淵:“唉,不會連這都失傳了吧?”
“陛下,”宣璣說,“大道蒼蒼,眾生……凡有靈,皆有容身之地,這不是你一生所求么?不要再試探我了。”
盛靈淵方才灌了一耳朵“歷史學說”,聽得腦殼疼,揉著太陽穴問:“朕一生所求什么?你這又是哪一派的歪理邪說?”
那不要當著他面說啊,他不計較,不代表他聽見這些揣測不尷尬。
“巫人族沒留下一點記錄,所有被迫提到阿洛津他們那一支勢力的,官方史料里都用歸順的‘民間武裝’語焉不詳地一帶而過,高山人也只剩下清平司里一些模糊的記載和民間傳說,還有妖族……當年歸降的妖族、混血的半妖,全都銷聲匿跡,有一些被收入清平司,后來連清平司也被人遺忘了。”宣璣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連殺母弒師都不加掩飾,任后人說,甚至懶得給這些事包裝一個道德上說得過去的故事,為什么這些史實反而成了不可說?”
盛靈淵愣了愣,臉上虛假的和煦消失了。
“陛下,”宣璣覺得心肺翻攪成一團,喘氣都疼,因此聲音放得很低,“阿洛津說,赤淵火重新燒起來,巫人族就能回來,按照他的邏輯反推,是不是當年要滅赤淵火,這些能力逆天的類人族……妖族,都必須得死絕才行?”
阿洛津負氣從戰場上出走東川,不一定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他既然肯負氣,那就一定還是有感情的。而且當時仗沒打完,按照常理說,難道不是應該先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么?卸磨殺驢有點太著急了。
為什么丹離會做得那么絕?
因為滅巫人族,本來就是他的目標之一。
“可是巫人族血脈其實沒有絕,對不對?”宣璣說,“微煜王說,高山人血脈不絕,人魔不死,那么以此類推,阿洛津既然能被陰沉祭喚醒,說明巫人族的血脈也沒有斷絕,是嗎?你把他們都藏起來了。”
三千年后,各族血脈融合,只留下一些摸不著頭腦的特能,誰也不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誰,哪個特能也不覺得自己是“非人類”。
“可是赤淵火還是滅了,你付出了什么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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