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靈淵好像聞到了一股焦糊味。
嗅覺能直通七情,于是那焦糊味在他意識沒有清醒之前,就先一步彌散到了他識海里。時隔多年,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他驚魂夢里出現(xiàn)的一幕重現(xiàn)——他又看見了天魔劍碎的時候,那個面孔模糊、背生雙翅,裹在一團火里的少年。
前前后后加起來,盛靈淵有十多年沒做過夢了,一瞬間,他忘了自己身在何時何地,心里一驚,不顧一切地抱住那團火光。
熾烈的光倏地砍進他的視野,他在劇痛中驚醒。
眼角被光刺了一下,隨即,他掃見有什么東西從半空掉了下來,盛靈淵一撈,卻跟另一只手撞在了一起。
宣璣本來想給他倒杯水放在床頭柜上,不知怎么,對著盛靈淵微皺的眉發(fā)起呆來,目光描摹過他的眉眼,又落在嘴唇上。
“山頂上,他是回吻我了……吧?”他不確定地想。
但也不一定,靈淵方才明明說過,燕隊他們?nèi)说断鄳伲恰安粋惒涣x不識趣”,依他的了解,陛下向來一個字是一個字,從不說嘴打臉。
所以……他當時那個反應,也可以解讀成是想把自己推出去,動作激烈可能是因為氣急敗壞。
宣璣的心又沉了下去。
或者樂觀地想,也有可能是太突然了,靈淵從頭到尾都沒反應過來,只是本能地把自己冒犯的動作還回來,根本沒什么意思。
來回揣摩,再加上浮想聯(lián)翩——宣璣走神也就走了半個小時吧。
盛靈淵突然一睜眼,宣璣來不及把目光撤回來,倉皇逃竄,托盤里的茶杯也不留神滾了下去。
兩人同時伸手,但那小小的茶杯上“席位有限”,十根手指擁擠地纏做一團,目光撞出了山頂上的記憶,盛靈淵手指一蜷,宣璣則慌張地后退一步,又同時撒手。
倒霉的茶杯命運一波三折,到底是壯烈犧牲了。
幸虧宣璣那什么令智昏,忘了倒水,杯子還是空的。
“我、我我這就掃!”宣璣像被人踩了尾巴,轉(zhuǎn)身就走。
盛靈淵:“你……”
宣璣又比趕著接旨還迅捷地回頭:“什么?”
盛靈淵:“是不是把什么東西燒焦了?”
宣璣愣了兩秒,恍恍惚惚地想起來了,有這么回事!他倒水之前在灶臺上架了個粥鍋!
那消極怠工的鼻子就跟剛想起上崗似的,這會經(jīng)人提醒才聞見糊味。
盛靈淵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他已經(jīng)兵荒馬亂地沖了出去。
盛靈淵愣了片刻,他從會說人話的那天開始,就沒說過這么生硬的句子。他方才甚至一時不知該怎么稱呼宣璣。
無論是現(xiàn)在的“宣璣”,還是過去的“彤”,說出來都生疏,硌舌頭。
至于“小雞”,那叫不出口——他不小了,鬧著玩似的乳名不合適。少年時嬉笑打鬧的親密也沒那么容易找回來,畢竟是物是人非了。
盛靈淵的目光落在碎瓷片上,細細的黑霧隨著他的心意卷了來,把碎瓷片都收攏起來,浮到半空。黑霧把那些瓷片嚴絲合縫地對在一起,像鋦碗的彎釘,輕巧地從瓷片中穿過,不到半分鐘,就把打碎的茶杯修好了。
只是裂縫接駁處到底留下了細細的黑線,手摸上去,還有點不平整。
不能像以前一樣了。
盛靈淵握著那修補好的茶杯,頭一次看清了這屋里的陳設(shè)。
他陰差陽錯地被陰沉祭文吵醒,重回自己的殘軀,拿回朱雀血脈,六感通透。
但他的心在墳里,感官也就是個被動的接收器,在三千年后的光怪陸離的刺激下,短暫地新鮮一會,很快又冷漠地一片死寂。朱雀血脈附帶的悲喜,他更是不愿意認回來,任憑它們攪作一團,把他后半輩子縈繞不去的偏頭痛攙和得越發(fā)死去活來。
突然間,盛靈淵意識到,自己住的房間是……那個人的臥室。
床頭上有煙灰缸,旁邊支著個臺歷,上面有幾個隨手備注的字。因為是簡體字,盛靈淵先前只大致掃了一眼內(nèi)容,見都是瑣事,就沒仔細看,直到這時,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雖然字形古今差異頗大,但那人筆跡的間架結(jié)構(gòu)非常熟悉。
有很多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被褥洗得多了,有些發(fā)白,被角起了毛,充斥著前主人的氣息。
搭在身上,像是自己會發(fā)熱。
盛靈淵奇怪地發(fā)現(xiàn),以前他居然一點都沒感覺到。
他微微闔上眼,仔細地撫過被角,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半舊的棉布居然能柔軟成這樣。
“咳……”
門口響起一聲干咳,宣璣坐立不安地抱著筆記本電腦戳在那——手機落在總部,還沒拿回來——盛靈淵方才的動作看得他心里上躥下跳的,宣璣清了幾次嗓子,試圖看起來莊重一點:“鍋底糊了,我還是叫外賣吧,有沒有想吃的?”
盛靈淵轉(zhuǎn)向他,目光像兩口深潭。
宣璣感覺自己血壓直逼一百八,就快進化成一口高壓鍋了:“這個……就是個意外事故,發(fā)生概率很小的,我平時都還是很靠譜的。呃……真的,我可以照顧……”
盛靈淵打斷他:“過來。”
宣璣倏地閉了嘴。
“過來,”盛靈淵輕輕地說,“我看看你。”
宣璣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拘了魂的孤魂野鬼,沒來得及細想,兩條腿已經(jīng)自作主張地走了過去,心跳震得他四肢發(fā)麻。他沒有抽出翅膀,但后背兩側(cè)的肩胛骨已經(jīng)快要燙熟了。
廚房里蹲著一口糊成炭的粥鍋,宣璣脖子上蹲著一碗糊成炭的腦花。
“我洗臉了嗎?”他在一片焦糊里冒出這么個念頭,一時間,慌忙想找個什么玩意照一下,低頭正看見自己膝頭上戳著個打開的筆記本,屏幕上外賣平臺上熱鬧的各色小吃,他從八大菜系中間艱難地分辨出自己的影子,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知什么時候半跪在床邊,“我這是什么傻逼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