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少女形象,倒不一定比電視里的明星們標志,可有時候戳人心的不見得非得漂亮。張昭看見她的剎那,神色就恍惚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哪見過這個人,一時想不起她是誰,心卻飛快地跳了起來,有種落淚的沖動。那種沒來由的悸動,就像宣璣沒有恢復記憶時,看見扶棺而出的盛靈淵。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耳邊炸起了同事們的吼聲:“張昭你干什么?”
張昭愣住:“我……我干了什么?
他按了暫停一秒。
然而這一秒定住的不是敵人,是自己人,強大的時空法則被干擾,連盛靈淵都被他定住了。
下一刻,時間加速流動,盛靈淵恢復行動能力的瞬間已經(jīng)不在原地,堪堪只來得及伸手按住頸子,不讓血噴出來——那里多了一道巴掌長的傷口!
“靈淵!”宣璣額間族徽瞬間爆出來,比血還紅,靠近他周圍的幾個影族感覺到危機,沒來得及跑,已經(jīng)自燃起來。
血像噴泉一樣順著盛靈淵的指縫往外涌,傷口應該是碰到了喉嚨,他嗓音嘶?。骸皠e過來。”
傷他的影人貪婪地從他動脈上吸了一大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已經(jīng)被盛靈淵一手扣住了喉嚨,那影人嗆住,本能地變換形態(tài),試圖擾亂對方的心智——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對絢爛的火紅雙翼。
盛靈淵眼都沒眨一下,影人的脖子在他手里扭曲變形,軟塌塌的歪在一邊。
他脖子上的致命傷飛快愈合,只有乳白色的夾克外套像被潑了漆似的,紅了一大片。
“別過來,乖……”盛靈淵蘸著自己的血,一氣呵成地當空化了一道符咒,那影人好像被抽干了生機,破口袋似的被他扔在一邊,“不要共感,咳,小傷,沒什么?!?
“閃開,別礙事!”宣璣面沉似水地彈出一把硬幣,連自己人再影族一起掃開,但那些硬幣好像認識人,打到人身上,就像個小石子,會再借由人體彈出去,碰到那些水母似的影人時,則會立刻爆出熾烈的火。
他動了真火,一時間,燒得四下火花四濺,像個煉鋼廠。
朱雀火辟邪,轉眼,那些邪得要命的影人就被挨個燒成了灰,只剩下最后一個人形,被宣璣用鎖鏈捆住,他把那影人風箏似的拽在地上拖,人影一閃就到了盛靈淵面前。
盛靈淵反應快極了,就跟正偷看糟糕的東西被突然查崗,光速切換頁面一樣,在宣璣抓住他之前,黑霧就倏地裹住他全身,卷起了每個纖維縫里的血跡,掃過一圈,他身上干干凈凈,除了因為失血而白成一張紙的臉色,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好,沒了,”盛靈淵笑瞇瞇地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又壓低了聲音,“都說了不要亂碰,還是你想共感起來,仔細看我心里是怎么唐突佳人的?唉,光天化日的,回家再說,嗯?不成體統(tǒng)。”
宣璣:“你……”
這老混賬絕對有事瞞他!
盛靈淵推開他,朝大呼小叫的王澤擺擺手:“不要緊,死不了。”
張昭快哭了:“我剛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不礙事,影奴天生就是來顛倒眾生的,他知道怎么勾起你心里的欲求?!笔㈧`淵的目光落在那被宣璣捆住的影人身上,他幾乎所有的分身都被朱雀火燒成了灰,此時狼狽地被宣璣拖在地上,面目又模糊起來,“凡人總覺得自己是豢養(yǎng)影奴,不知道自己像被寄生的樹,是不是?”
影人問:“我能顛倒眾生,那陛下呢?陛下不是眾生嗎?”
盛靈淵坦然一笑:“不勞費心,我已經(jīng)顛倒過幾輪,滾地不起了?!?
王澤一愣,心想:“等等,‘陛下’?為什么要叫‘陛下’?”
宣璣嘴里偶爾會漏出幾句“陛下”,但王澤沒往心里去過,因為一直以為那就是個私下里的愛稱,跟以前燕秋山管知春叫“少爺”一樣。
跟赤淵縣城里那個陰沉祭魔頭一模一樣的長相,自稱姓盛,莫測的特能……這所謂“劍靈”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來歷?宣主任靠不靠譜?
“我只知道影人沒有自我,不知道你們還會忘恩負義?!毙^這會已經(jīng)處在要炸的邊緣,早把他之前順口胡說八道糊弄同事的瞎話忘了,把影人往前拖了幾米,“你是無辜,他當時也沒把你怎么樣,還陰差陽錯地解放了你,讓你有了自由意志,不用稀里糊涂地依附在別人身上,你就是這么報答他的?”
“自由是酷刑,”盛靈淵按住宣璣的手,淡淡地接話說,“我當時還當自己年幼時遭逢變故,是眾人族修士用命換回來的半靈體,所以能通天地靈氣,不知道……早知有這樣的變故,給你個痛快就是了。”
影人模糊的五官上浮起清晰的憎恨。
宣璣:“不是……”
不殺他,放他自由,還放出怨恨了?
“解……放……你懂什么?你不知道一解一放,其實是兩個字嗎?”影人喃喃地說,“‘解’是從困頓與束縛中松綁,是救苦救難。放是放逐到無邊世界,與凌遲有什么不同?”
宣璣:“你有病吧?”
盛靈淵看了他一眼,暗自嘆了口氣,鳥雀一族,天生有翼,就是要翱翔四方的。所有未知于他都是好奇、都有樂趣,偏偏他出生就被關在天魔劍身里,好不容易破劍而出,又擔起朱雀一族守護赤淵的重任,這么多年沒嘗過自由之樂,所以大概也不知道自由之苦。
人往往是需要一定外來束縛的,束縛有時是軌跡、是路引,自由太過,意味著他得自己在毫無頭緒的“荒野”里開出一條路來,純白的雪看多了會雪盲,純白的前路會讓人心盲,得有極堅韌的心志,挨過極大的自我消耗,才能不被“自由”壓死。凡人都這樣,何況是影族這種天生奴性深重的?
“我用未化形之態(tài)行走人間,想找一個主人,找一個立足之地,”影人說,“我跟過人、妖、半人、類人……輾轉在無數(shù)人的一生一世里,想找個托付,短暫地??恳欢芍魅艘凰?,我就會前塵消盡,又回到?jīng)]有化形的幼體之態(tài),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該同誰為伍,該與誰為敵……”
“要是偶遇戰(zhàn)亂年代,呵,更荒謬了,前個主人剛死,我就又被敵方撿去,頭天還跟人這一方人馬稱兄道弟,誓死相隨,明日又隨另一方人與舊友刀劍相見,宛如死仇?!?
“陛下封印赤淵,世間自此靈氣稀薄,影族都銷聲匿跡,我也日漸衰弱,我越來越糊涂……過著過著,我連自己是個影人的事也忘了,只會隨波逐流,只有主人死了,才能清明幾天,清明的時候就得被混雜成一起的記憶折磨得死去活來,非得馬不停蹄地尋到下一個主人不可。”
“就像……凡人說的‘癮君子’?!庇叭颂痤^,緩緩看向盛靈淵,地面上,他分身的灰燼無風自動,化作輕煙,朝那影人飛去,他的身體膨脹起起來,把宣璣的鎖鏈撐得“咯咯”作響。
“陛下,影人成魔,你可曾聽說過比這更離譜的事么?你看看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全是您的天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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