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公主來說,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比這張沒有五官的臉更讓人毛骨悚然的了。
接著離火過處,那石像竟又重新“長”出了五官——不同于女像的精雕細琢,那張臉雕刻手法十分樸素,但眉目清正,隱約似有神光……
那是千萬年前,遠古先民們對朱雀神鳥的想象。
石像睜開眼,無悲無喜地透過朱雀的肉身,看見了在離火里翻滾的妖族公主。
“不……不可能……”她語無倫次地叫起來,“不可能!你已經死了!世上已經沒有朱雀神像了!丹離!你的神位已經被天魔……”
石像注視著她的瞳孔中似乎多了一道幻影,依稀是三千年前陰魂不散的帝師。
丹離的聲音透過重重烈火,在她耳邊響起:“可你不是費盡心機,親手用供奉之力燒出了新的南明神鳥么?”
“你……”
“先民供奉的朱雀神像,是禱祝神明,保佑安康平順的,你私自竊取,耍小聰明借供奉之力茍延殘喘也就算了,反正神鳥蹤跡已絕,神像也如你所愿,被天魔碎盡,沒人管得了你。可你不甘心像我一樣,終身受制于雕像身,沒有面孔、沒有力量,活得像個影子。你甚至不愿意成魔,因為魔氣之源是赤淵,天魔與人魔都要受制于此,對不對?殿下啊,你也太驕縱了,想要為所欲為,一點束縛都不要么?”
公主覺得自己已經被燒透了,她像是成了某種燃料。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孟夏奉我之命盜走了天靈遺骸,你……”
她沒能把剩下的話說完,終于被離火煉成了一束火光,融入了遺骸身體里,枯死的血脈在烈焰中復蘇。
她是這樣貪心,這樣求全。
“可你怎么不想想,供奉之力乃天地之玄,怎會被你一屆凡俗生靈愚弄……啊,對了,殿下,你不承認自己是凡俗。”
石像望向烈火中的大鳥,像是微微地笑了。
盛靈淵嘆道:“疏而不漏……老師的傀儡術,我到底只學了個皮毛。”
“此乃旁門左道,陛下閑來取個樂就是了,皮毛足矣,學它作甚?”棋盤前,丹離將手里最后一顆棋子遞給了盛靈淵,“托公主殿下的福,臣還能重臨人世,親眼見陛下當年仿佛妄想的諸族一統竟然實現,死而無憾。彤……”
宣璣糾正道:“宣璣,老師,我有身份證的。”
丹離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陛下把你照顧得真好。那……宣璣族長,赤淵——南明,從今往后,就托付給你了。”
他說完,廣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行了個大禮,繼而消失了。
棋盤上擺的不是神秘莫測的珍瓏局,錯落的黑白子拼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鳥,居然還頗有童趣。
碧泉山上巨大的石像崩裂,落入滾滾巖漿里,來自幾千年前的供奉之力化為白煙,扎進熊熊烈火中。
所有人的通訊設備全部失靈,聲波仿佛一時凝固在原地,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緊接著,神鳥振翅而鳴,仿佛順著地脈傳遍了天涯海角,鉆進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離火燒到了極致,隨即又降溫,雪白的羽毛隨之露出火紅色的真容,像染上了霞光。
天邊響起雷聲,雷鳴卻沒有落地,溫和而厚重地滾滾震動,接著,下起大雪來。
從碧泉山到南明赤淵,朱雀圖騰上空漂浮的煙塵與巖灰都被粘附在漫天的鵝毛大雪中,雪片耐心地蓋過枯死的植物,填進沸騰的巖漿里。
巖漿深處,盛靈淵蜷在那里,他身上的魔氣與血被這一場大火抽干了,整個人像是玉雕的,一動不動。
很多年前他藏在心口的劍身化作了一個金屬殼,劍靈已經不在里面了,劍身卻仍嚴絲合縫地保護著他的**。
神鳥身形一閃,幻象似的消失在人們面前,宣璣落在盛靈淵身邊,眉間族徽如血,惶然地朝盛靈淵伸出手。
天魔劍身凝成的保護殼在他碰到的瞬間碎了,宣璣一把接住里面的人,那身體冰涼得像剛從冰柜里挖出來,一片死寂,像他當年在赤淵里燒成的殘軀一樣。
宣璣瞬間跪了,剛剛接過赤淵權柄的手哆嗦得抱不住他,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這……你這個騙子,”趕來的直升機轟鳴聲在碧泉山上空響起,震耳欲聾,宣璣卻一時間什么都聽不見了,“你有實話么?你他媽這輩子有實話嗎盛靈淵……盛靈淵!”
這口蜜腹劍的王八蛋,只要吐出甜蜜語,后面必然藏著刀,只要是開口表白,后面不是要掀人頭蓋骨,就是要挖人的心肝。
他可是個稱職的魔頭,信他的都沒好下場。
盛靈淵毫無知覺地一倒,撞在宣璣肩上,一顆白棋從他懷里滾了出來,正好接住了朱雀的第一顆眼淚。
它像是不堪烈火鳥的溫度,被那顆眼淚砸碎了。
宣璣呆呆地看著那顆碎裂的棋子著了起來,四散的火星火種似的,落到了盛靈淵身上——
把他燙得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呢,別慌!
_f